回眸、回音

月光为少女的银发镀上层微光，她的长发垂在地上，像雪落满群山。听到脚步声，她的肩膀微颤又复归平静，没有回望。坐在水边，仰头望着穹顶外的虚假夜空。

此夜无星。不知何人设定。

“我要走了，澈。”

少女的声音微弱。

这是我之前想要她做的。尽管会很久很久不见面，尽管她会离开，但那是我想要她做的。

只是现在，我不想知道这些。

“你们是故意放我出来的吗？”

落雪松动，却没摇落。她颔首。

我不想看到这个动作。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她说。

我不想听到这个回答。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想这么问。

“哈，你看，你就是信了。”黑雾阴阳怪气地尖叫出声。

“闭嘴。”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不得不承认它说的是对的。累积的东西太多了，她的沉默，她的缄口不言，她的回应，她的回答，猜不出真假。层层叠叠的稻草一根根落下，最后随口问到的一句话就能将脆弱的信任压垮。

少女听闻本是突兀的发言，却依旧背对着，没疑问，也没施舍任何眼神。声音像是凝结的冰，泛在湖面上，冷脆轻盈。

她能听见。

“你会更有力量……战胜许多的力量，一直走下去的力量……我希望如此。”

“什么意思？”

“愚蠢，真是被摆了一道啊。”黑雾叫嚣着，我没理会。

我一直在和这样的不安全感做着斗争。但终究是徒劳的。躲藏，被威胁，流离，被追杀，终于落脚于此，本是不想被命运摆弄。

我做不到。

“奈荷……”

“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微不可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我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

“我们说好的吧。要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的对。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那时想要说的，可总觉得还有话要说，却开不了口。

“但你也说了，我们……”

“你知道不可能，也没这样打算，不是吗？”

像防备着什么，又像在催促，她语速极快地打断了我，声音击打在大理石砖面，碎了一地。

“你那时说的都是假的吗？”

那些关于未来的一切，小院，花园，晚风，我们。

“是真的。” 她毫不怜惜地拔下手边的花瓣，“可是啊，本不该这样。”

少女终于回过头，我才能看到她的眼睛。在对话中，我一直渴望着能看到那双眼睛一次，为了确认也好，为了安心也罢，只想看一眼。但当终于对上她的目光时，才发现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任何东西。

“澈。”

湖面的薄冰破开，其上的清雪翻折倾覆，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你问我是什么人，我是那修罗团的研究员莫娜。”

有些东西碎裂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手掌一阵湿润，到眼前摊开来，才发现因太用力，指甲嵌进肉里。很痛，但不是在手心。

“这女人骗得你好苦，害你受那样的酷刑，杀了她吧，你绝对想这么做。”

黑雾在耳边低吼。

“不……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是你路过这里，又擅自向我提出了很多问题的。”

血滴到地板上，但声音被流水声掩盖了。

“那你昨天被那修罗团袭击是？”

“四十天前。澈，你被关在那里有整整一个月了。我们发现了很多事……感谢你。至于这伤口，是对我忘记仇恨的惩罚。”

少女下意识地按上腹部的伤口，她眨着眼，意图露出俏皮的笑容，但对我而言却极其陌生。

“为什么……”

“是在问哪个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身份，还是为什么被惩罚？不过无论你问哪个，答案都是因为，你是他们所有人眼中的罪人。”

奈荷垂下眼，语调轻缓，如同闲话家常，说出口的事实却让我不知所措。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觉得你的眼睛，好干净。明明已经是黑色的眼睛，眸光却澄净得像水一样，清澈。这样干净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罪人呢。

“所以那时我选中了你。验证也好，和自己心里的东西较劲也好，那时我就是想着‘试试看吧’，选择了你。

“或许那时我可能就打算带你逃跑了。跑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一定会伤害你的地方。

“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你根本没有痛感这种东西。

“自吹自擂地说吧，可是我教会你什么是疼痛的哦。不过还是得说，主要是你自己观察和学来的。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啊。本想带你离开的，但是做不到。那修罗团在这座城市的力量，很强大。红锁啊，其实就是它的一部分。一直在追杀我们的力量，也是它。

“……这样反而让你更难受了吧。抱歉，我就是这样令人痛恨的半吊子。已经不能奢求你的原谅了。我骗了你，澈。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也没能带你离开，甚至还拥有过你的庇护。

“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你真相。

“我是个骗子。”

奈荷静静地叙说着。

心脏好像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在撕扯，挤压着，碾碎。但触摸胸口，上面没有伤痕，也没有利刃。

愤怒吗？悲伤吗？我问自己。却好像哪个都不是。也可能是又愤怒，又悲伤。我搞不懂。

“这是杀意，澈，杀了她就不疼了。”黑雾沉声说。

“杀意，吗？”

“可以的。如果澈很痛恨我这个骗子。”奈荷站起身来，面向我，一步步走近，“就杀了我吧。”

“别过来……我不知道。”

少女闻言站定在三步远的位置，向着黑雾道:“让他自己做选择。”

“选择……？你们，那修罗团，红锁，到底想做什么，要我卖命，还是继续这些不知所谓的实验？”

“是选择如何面对这一切。”奈荷的语气很坦诚，“选择权在你手上。”

“想用这些东西绑架我吗？”

或许我已经被绑架过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

对于这个回答，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感情为何物。是愤怒。被欺骗，被控制，被忽视，每一件事都在积攒愤怒。

“我不会杀了你的……我不需要。”

我需要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这些压抑着的苦恼，暴力想必能够解决它们吧。

“对，就该这样！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黑雾在指尖缠绕，最终凝聚成一把利刃。摒弃头脑中混乱的思绪，我转身，背向奈荷。

在劈开面前的砖墙和电子穹顶之前，我说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对，是的，没错，这正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