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止境的,血。
最先触碰到的感受,是呼吸的阻滞。肺部下意识地排斥着血腥味,无法深入地呼吸,只能任凭空气短促地留在口中,又呼出。
耳畔是巨大的轰鸣声,噪音形成有规律的循环,其中夹杂着几声尖锐的不和谐音。试图将注意力从呼吸中摆脱,才认知到那循环着的,属于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而尖锐的,是来自扩音器中的高喊……还无法辨明其中的含义。
活动手臂,蜷曲手指,将眼前干涸的血痂以及流动着的液体抹去,才能勉强看出物体的轮廓。陌生的断壁残垣,探照灯不断地改变着其上的颜色,照到头上时会带来一瞬间的失明。
记忆和眼前的瓦砾一般残缺不全,无法在其中找到名为「自我」的身影,也混乱而无法辨明。
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向前一步迈去。下一刻,或是与此同时,脚边的灰尘扬起,掀起一块小小的迷雾,浸在其中的金属外壳亮起,探照灯照了过来。
“这是最后警告!”
终于听清了扩音器中的声音。
眯着眼循声望去,原来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安保团团围住。所有人的眼睛都藏在目镜后,也藏在夜色中,辨别不出,究竟身处怎样的情况中。
“放下武器!”
扩音器仍旧在警告。但看向空荡荡的双手,并未装备任何武器。
“放下武器!”
安保人员中出现了一丝裂痕。肉眼不可见的,但某种气氛确实松动开来。
“放下武器!”
包围圈散开了,不再紧密,依旧监视。这次似乎是为一个模糊的身影。
前进没有受到阻拦,双腿如机械一样伸出,触地,发力,如此循环。要走到哪里去?脑海中浮现这样的问题,却无可奉告。只有向前,一步又一步。
“够了,停下吧。”
像读艰深晦涩的文字,片刻才理解声音的含义。思维也因此回笼了些。
是海姆,看来他姗姗来迟。
“海姆,发生什么事了?”
“该问这个问题的人应该是我。”男人叹了口气,“捅了这么大篓子,我也护不了你了。看看周围。还好今天这栋楼里清场,没有其他人。”
“奈荷,奈荷在哪?”
“她没事。”海姆语气凝重,“与其关心她,不如先看看你自己。”
环顾四周,包围着的人群中没有她的身影,想来也不会有。只有断壁残垣,通往天井的走廊剩下短短一截,医疗部基本变成了废墟。
“你见过林了吗,还有那个研究员?”
海姆眨了眨眼:“我是叫他去找你的。”
离开医疗部需要通过天井,那扇大门现在禁紧闭着。不知多久前,我亲眼看见林带着那名青年从这扇门出去。他们去哪了,为什么没去找海姆?
但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海姆,听我说,现在情况很危险,有种能够附身于人的不明气体,操控被附身者的意识而后攻击……我。”话音未落,男人的眼睛隐约变得浑浊,只有一瞬,目光晦暗。尽管他没开口,情况却不难猜,“那东西,给我从他身上滚出来。”
“还算聪明嘛。”
黑雾的语气很容易辨认。这不明身份的家伙笑嘻嘻的,作用在海姆的脸上,让他的五官皱成罕见的一团。
“刚刚发生什么了,还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不清楚吗?难道……你忘了?”
“你们之间没有仇怨!”
少女发丝凌乱,如缎银发上沾染尘灰,从人群缺口中破出来,一边呼喊,一边奔跑过来。
奈荷站到我身前,面向黑雾。我不理解这突然找上门来的超自然物体到底有何用意,但眼下看来她似乎知道一些。
“怎么可能没有,别说胡话了,你不是也在恨着他吗,小姑娘!”
“你相信它的话吗?”奈荷没有回应,而是回头看我,一束探照灯刚好晃过,没能看清她眸中的神色,“澈,你相信吗?”
没来得及回答,黑雾从海姆身上抽离,紧接着迅猛地膨胀,几乎遮蔽夜空。
在庞大且浓的雾气前,少女展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
“不一样的。”她轻声说。
雾气涌动,发出猎猎的嘶吼。
“我明白的。”她的声音近乎呢喃,“你们说的对。”
注视着她的背影,我却第一次觉得距离她是如此遥远。
“怎么回事?小荷子,你在和谁说话?”海姆疑惑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看不清他的脸,“你们两个在看什么?”
“我们做个约定吧。”奈荷的声音清澈,平静,“试着再多看一眼,可以吗?”
情况明明算得上紧张,身上的伤,深夜的风,晃眼的光,我却莫名地想,以前,奈荷也像这样挡在过我身前。
刚醒来的时候的那段记忆,十分模糊。除了奈荷,一切都是虚影和分辨不明的喧嚷。
然后我们开始流浪。
那时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跟着奈荷身后一路颠沛流离,躲避着原因不明的袭击和追捕,最后来到了红锁。那时她总会像这样保护懵懂的我。我也以为如今自己已经完全有了保护她的力量。
她从正常的交流音量逐渐变成听不清的呢喃,一直同那不知名的,几乎无法战胜的强大存在交流着。
而我只能这样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夜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