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梦深

刚刚的那名研究员从阴影中逐渐显露身形。青年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挂着微笑，越看越诡异。而他身后，或者说笼罩着他的，无疑是那团充满攻击性的黑雾，此时正逸散着，逐渐向这边蔓延。

“还没结束，继续吧！”

青年踏前一步，屈指成拳放在胸口，笑着，但五官各有各的扭曲。

“你不如先去看看脑子。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不干了，去找海姆，就是那个红头发大高个。”

并不想和缺乏锻炼的学者动粗，这人高高瘦瘦，看着一碰就倒。不过如果真的有必要，别让奈荷看见就行。

“别逼我在这动手。”走近一步，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嗯？是的，没错，就是想看这个。”

青年微笑更盛，嘴角上扬起不小的弧度，像是被某种光线扭曲过后的形状，在窗外的漆黑和屋内的白昼之间，更显得割裂和阴森。

“快，动手吧，王子殿下，我们只间还欠缺一场战争！”

他喊得更大声了，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有病啊。听不懂话？”

能成为博士智商想必不会差太多，但和眼前这位连沟通都称得上困难。

更多的黑雾从他的袖口逸散出来，深而密，丝丝缕缕，从指隙缠绕，逐渐覆盖整只手。接着幽幽地前探，动作迟缓，但明显朝着我的方向。

看来不把他解决掉就会一直纠缠。这不知名的怪物也是个不得了的隐患，如果能试探出更多情报，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而且这栋楼算是有些年头，趁此机会找个理由翻新一下也不错。只可惜奈荷住不到了。

紧盯着黑雾的动向，将外套脱下扔在旁，拳头穿过雾气直冲地方的面门而去。

“行。那就如你所愿。”

没想到的是，青年的反应速度显然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吃满了一整拳的力道。鼻梁骨弯折，满脸是血，眼镜碎裂，晃悠两下直挺挺地倒下去，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那黑雾霎时消散，四下环顾，了无踪迹。

没想到会这样轻松。

紧盯着躺在地上的青年，避免再产生什么威胁。半晌，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脸上的伤，五官痛苦地缩成一团，此时才像一个人类会拥有的正常表情。

青年瞪着我: “诶，我怎么在这儿？”

“那黑雾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

青年痛得呲牙咧嘴，皱着眉看过来，视线注意到我有些血肉模糊的手，眼神疑惑，说不定这是已经开始怀疑他脸上这一下的凶手了。默默地把手放进重新穿上的风衣兜里。

“什么黑雾？”

“就是今天的实验，像是影子一样的没有实体的怪物，会攻击人。”

男人恍惚片刻，一副大事不好的神情，猛地一拍大腿，本就缩成一团的五官更紧凑了。几秒过后，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那个，能不能请你和我讲讲，这段时间，都发生什么事了？”

答案看来不难猜。

这黑雾能够操纵人的精神，而且还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与它结的仇怨。

“当然是欠王子大人的那场战斗。”

背后响起低沉的声音，语气却没改变，依旧是熟悉的声调。来者的身影十分熟悉，定睛一看，正是林。海姆当真说到做到，只是派人来得太不是时候。

出现了新的受害者。如果是没有被附身的林，硬碰硬的胜算很小。林作为经验丰富的特工，身手敏捷。在第一次交手时，我甚至没能碰到他，就被撂倒在地了。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无论如何，不和这样的对手起正面冲突是优先选择。

“这东西是你们搞出来的？”目光紧盯着林的动向，问站在旁手足无措的青年。被不明雾气附身的特工只是不急不徐地走过来，还有段距离。

青年发出了一连串抱怨:“我这种不受待见的实验室边缘人怎么会知道这种机密......那些人就是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只知道它是一次考古发现的，大概吧。摊上这种倒霉项目真是倒霉。”

“所以，这东西是怎么缠上你的，又是怎么找上我的，你也不知道？”

青年的视线在我和林之间飞快地弹来弹去，半晌只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

“澈，发生什么事了？”

熟悉的声音在走廊一侧响起。奈荷拉开了房间门，一脸不解地看过来，目光扫过面色发黑的倒霉研究员，诡异地微笑着的林，还有同样疑惑着的我。

好多人啊。

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连忙回应道:“没什么事，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这里并不安全。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不能让她牵连进来。

“好久不见。”

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紧地盯着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它并不来自于眼前这名男人，却也不能透过这瞳孔窥见背后的灵魂。更像是种广袤的注视，被观察者将置于一场伟大的审判——审度的、冷漠的、愤怒的——面对罪人或是面向仇敌，亦不是那种狭隘的复仇，而是抽离了一切喜悲的，众生的绝对客观的视线，那样地盯着你。

“来见证吧，见证这场复仇！”

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块头，用激昂的语气大声地宣告，在仅有四个人的空旷走廊中。对于一向安保严密的红锁而言，这样的情景有些不寻常了。甚至一开始，在打碎那面玻璃墙的时候，就该有人出现才对。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要打可以，先从那人身体里出来。还有这位......先生，你没有什么办法吗？”

突然被点到，研究员浑身颤抖了一下，捣鼓着手机的手迟疑地停滞了，满脸苦笑。

“我要是有办法，我还能在这里吗？”

这里没有手机信号，除非内部专用。

“好啊。”

黑雾的，或者林的声音发闷，干脆地同意了提议。

雾气幽幽地从他身上逸散出来，在我的手腕上绕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应对，就直奔奈荷的方向而去。

没能拦住。也无法阻拦。

下一秒，奈荷身形一闪，拔过林身上的枪，朝我射击。

男人刚恢复意识，还没搞清状况，站在原地没动。我勉强躲掉擦过肩膀的子弹，踢飞了奈荷手中的枪，朝着他喊道。

“把那个人带走，这里交给我，把海姆找过来问个明白！”

特工毕竟训练有素，未发一言，迅速带着没有战斗力的青年离开了现场。

此时我并不知道要做什么。

想制住她的行动，抓住手腕，却突然一阵刺痛。黑雾从她的指尖逸散成形，刺穿了我的手掌。这样的掌控力，几乎和实验室对战中的感觉类似。

“喂，从她的身上给我出来！”

“对......见证吧。”

是奈荷的声音。是我短暂人生中第一次听到的声音。但语调却陌生无比，让人心中刺痛。

“你在说什么，把她还给我！”

“不要。”

“你到底要做什么？非要躲在别人身体里吗？不是想要打一架吗，光明正大地来啊！”

无法出手。也不想出手。

只能一味地躲避迅猛的进攻，再找机会制服她。但是很难实现。如同拥有躯体的黑雾本身，攻击迅猛凌厉，还有随时凝成的武器，而我两手空空，连能防御的东西都没有。

这样远远不够，很快被逼到了角落。

雾气钳制住我的行动，熟悉的面容一步步走近，面无表情的少女伸出双臂，脖颈沾上一片冰凉。

窒息感像水一样从喉咙蔓延到头顶。

无法挣脱。

逐渐无法视物。

听到声音，熟悉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压抑着声音，轻声呵斥:

“够了！”

“很遗憾……那就……”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雾气从奈荷身上抽离，向上方弥漫，漂浮着，不断扩张，缓缓向我的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