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就是,警长先生,我们在炸弹旁边发现了这个。”
助手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盒子是黑色的,盖子镀了一层金边,黑色的盒子上刻满了金色的条纹,显得十分怪异。诺顿警长将手放在盒子顶上,眉头不禁紧皱了起来。
很多种不同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像团乱麻一般缠在一起。这个盒子就如同这团乱麻。如果想要破解它,无疑要花上许多时间,而偏偏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诅咒着那个家伙。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二鼠一猫。
你最好别做的太过分,无耻的地痞流氓。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
四周的黑暗里,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仿佛被丢在一个斗兽场上,这里没有野兽,但这里的每个家伙都是。
杰瑞无视了那些贪婪的目光,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
身体被撕裂了。
他能直观的感受到这种痛苦。因为就在三分钟前——或者说更久的时候——又或者说更早的时候,总之,是在他和汤姆一起掉下来的时候,是在管家封闭了洞口的时候,是在那团黑色的触手将他紧紧缠住,并带着他在这石洞的四壁游行,然后又将他从高空中狠狠扔下,然后……
然后就到了这地方。
他坐了起来,不知道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失重和速生的感觉。头很晕,很沉,他轻轻捂住脑袋,手指处传来奇怪的触感,那不像是老鼠的毛发,到像是,人类。
是的,人类的头发。
——嗯?
刚刚还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他连忙去检查身体的其他部位,手,脚,耳,鼻,尾,不幸,除了这几处之外,他已经和一个正常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
不是,合着刚才那是重新塑形呢?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人类的身体恢复的更快——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在这种不可言喻的痛苦中恢复得有多快。总之,他现在感觉好一些了。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环顾起四周。
他本来是和汤姆一起掉下来的,但是似乎在半路被谁截胡了。那大东西将他带到了一个很深的石坑中,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唯有前方未知的黑暗。洞的其他三面,暗绿的草地,迎着深蓝的小水洼,一朵朵幽蓝色的小花,根也是幽蓝色的,漂浮在水中,像小灯,看上去很恬美。可惜杰瑞没有闲心去理会它们,因为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正传来一个尖嫩的童音:
“厄灭之月,长祭高天!残星若陨,渊主重现!永恒的明主,终有一天,会将他光明的恩典,携同那忠诚的侍卫,回到这充斥着罪孽的……”
那位突然不说话了。杰瑞此刻定定的看着他。尽管他其实透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大约沉默了三四秒,黑暗中缓缓飘出一个声音:
“不是,你谁啊?”
下一秒,细小的讨论声从黑暗里传来:
“王冠呢?权杖呢?这些国王标配怎么一个都没有啊?”
“哎我说,你怎么带的人啊?不是说让你看清楚吗?”
“我看清楚了啊,老鼠国王和他白色魔法的猫侍卫,没错呀!”
“那是白色魔法吗?那是淡黄色,淡黄!那小子不是还想着用渊法切形态开二阶吗?那火红得跟剑客小子的袍一样,我们在地面上透过桑格诺亚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们是带了个外人进来?怎么办,有人会处理这种情况吗?”
“哎,不对呀,不是掉下来俩吗?另外一个小子去哪了?”
“有人看着那小子呢,没事……”
他们的对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让杰瑞听了进去。不知怎么,他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安心。
但是吧……
那【厄灭之月】啥的又是什么意思?
“安静,帕里斯大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仅此一声,全场沉寂。杰瑞的心脏开始突突狂跳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与紧张。他面前的黑暗中,无声地亮起两朵蓝色的小花,紧接着,在它们前方,一排排,一列列。——不对,它们并不整齐,所以应该说是,一片片。
最后的黑暗,也被蓝色的幽光驱逐殆尽。他的面前,隔着一片蓝莹莹的花海,立着一个黑头发,带着面具,头上长着一对黑色山羊角的,小男孩。
嗯,形象对上了。
……嗯???
“很惊讶,是吗?”
很温柔的语气,声音很细,很嫩,似乎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我想,你应该以为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和我的,【姐姐】。”
他特地加重了姐姐这两个字的语气,仿佛是在提醒杰瑞,这是重点,要考的。
“关于我和那家伙的故事,你应该多多少少从你那位朋友那里了解过一点。事实上,这里的人能把我们的关系传成姐弟,本来对我来而言,是十分匪夷所思的。”
“你们……不是姐弟?”
他笑了,往前走近了一些,一直到距离杰瑞大概两三米的地方。然后,他把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稚嫩的,苍白的脸,一张毫无人类血色的脸。两颗红玛瑙般的眼睛仿佛会发光,警告阳光下的猎物。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同时生出一只猫和一头山羊?那简直是对生物学界先辈们的侮辱。”
“我本以为我的世界已经足够荒谬,直到我来到了这里,看到了这里的居民们。他们改变了我对生物学的看法。——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他仍然微笑着,只不过这一次是嘲讽。
“一头熊与一只狐狸的孩子是野鸡,鹿与狼的结合体是山羊,鱼是胎生而不是卵生,麝香鸭的蛋里能孵出猫和猎狗……这样的例子在这里比比皆是。这样看来,我和那家伙的关系在他们口中,好像就突然正常化了呢。”
“只不过,也正像你说的那样。”
他说着,摆出一个剪刀状的V型手势,做出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我们,确实不是家人。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杰瑞呆呆的看着他的手,看着那些黑色的细小粒子,在他的指尖凝聚,他摆弄着他用这些魔法创造出来的小玩意儿,眼神中流露出来自一个孩子的好奇与天真。他开口了。
“那么,曾经呢?”
好奇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帕里斯听到他的话,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哦?终于要说到重点了吗?”帕里斯仿佛提起了兴趣,他把那些小东西都收了起来,又象征性的清了清嗓子。
“不过是两个原因罢了。一来是帮朋友一点小忙,二来……”
他抬起手,缓缓移动手臂,从漆黑的洞顶,缓缓降落,一直指到杰瑞的鼻尖。”
“……是因为你。”
杰瑞有些惊愕的指着自己。“因为我?”
“确切点来说,不只是你。”他抬头仰望着那片黑暗。“你的所有伙伴们,尽管我并不对他们负责,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这个地方,并不像它听起来那么美好。”他双臂交叉,环于胸前。“三阶毒藤花的实力,你们也领教过。这里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所以有些本领,我不得不教你,你要记好他们,将来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派上用场。”
“本领?”他想起管家在地面上时手中的光烛和短剑,以及他战斗的技能。“你是说,像管家那样的能力?”
他点了点头。“没错。那种力量,就是魔法。”
“这里的魔法一共分为十大属性:风、火、土、金、光、雷、藤、水、冰、音,这十大属性的魔法,我们将其称之为衍生魔法,相应的元素力量则被称为元素法能。元素法能的消耗存在上限,所以,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必须合理安排自己的战术去使用它们。你朋友所使用的,就是光属性的元素法能。”
“而它们之所以被称为衍生魔法,是因为在它们之前,还有两大主要的魔法派系——白魔法和渊法。掌握其中一派魔法的人,可以随意将衍生魔法与白魔法或渊法进行融合,不算这两种魔法的话,正常人一般能够同时掌握两到三种衍生魔法。而我今天要教你的,就是这两者中的后者——渊法。”
他一面说着,将手掌向上一翻,黑色的小粒子不断在他的手心凝聚,很快便形成了一只黑色的能量球,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略微松松手指,那只黑色的小球便缓缓飘向杰瑞,停在了他的面前。
“把手放上去,”他听到帕里斯这样说。“感受它的气息,放轻松。”
杰瑞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家伙是否可信,沉思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了上去。
帕里斯可不可信的问题似乎是没必要的。他既没有将自己当 【外人】处置,还告诉了他一些关于战斗与元素方面的事,一般来讲,关于这种大众化的信息,帕里斯是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说谎的。而且就算他说谎了也没用,因为自己压根不知道。他不确定如果自己不接下这个球,下一秒这东西会不会直接朝自己撞过来。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 【神明】,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谨慎一些。如果他是好心,那相当于自己捡了个便宜;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算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他将手放在黑球上,一时间,浓烈的恐惧和不安将他包围,石坑中没有风,他却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他仿佛被一下子丢到了一个满是黑暗,哀嚎和痛苦的深渊,他看到了腐化的怪物,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无助地在深渊中狂奔,一幕幕,如同幻灯片一般,在他的脑海不断闪过:他看到一群孩子们颤抖着,年幼的被年长的紧紧捂住嘴巴,他们蜷缩在一个粟色头发的少年身边,浑身是伤,衣服也已经是破烂不堪;他看到一个身着破败红衣的少年绝望地躺在地上,一条手臂直直的向上伸着,胸口渗出大片血迹;他看到一团紫色的身影,一只眼睛已经变成黑红色,怀中还紧紧抱着一团绿色的东西,面对着那群向他步步逼近的高大黑影,几乎崩溃地喊出了那句话:
“我不要给你!我不要!!!”
“为什么……明明我还在这儿啊……”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突然间,那些画面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杰瑞直接瘫倒在地上,强烈的恐惧和不安,正在慢慢消散,他看见,最后一小团能量也化为细细的黑丝,融进了自己的身体。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脖子处似乎传来异物悬挂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低头去看,然后,他愣住了。
那是一枚小巧而精致的金太阳挂坠。
“你看到什么了,对吗?”
他听到帕里斯淡淡地开口,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那是什么地方?”他大声质问帕里斯。“为什么我会在那种地方看到我的伙伴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里,是【梦境之匣】的禁地。”
一瞬间,石壁上长出许多双猩红色眼睛,全直勾勾地看着洞中的一切。周边的花朵暗了下去,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众鬼怪,将杰瑞团团包围。杰瑞立马无师自通般用渊系法能凝出一柄长刀,死死瞪着四周的怪物们。
“那里,是一切祸根的开始。”
无数鬼怪化为一团团黑气,像一阵风暴般向杰瑞袭来。他立刻采取了防御。黑色的风暴在帕丽斯的手心停息,又是一颗黑色的球。
“它的制造者畏惧它的力量,谩骂它,憎恶它。”
他捏爆了那个球,黑色的气息在他身边不断缠绕着,他摊开双手,任由自己被这股力量托起,带向高空。
“那里,是黑色的梦魇,是不眠之夜的枕边童话。”
他与那团黑气融合成一体,只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像一只黑色的幽灵一般,与杰瑞同样猩红的双眸对视。
“那里就是,【食恶之渊】。”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看到你的朋友,但是,当你和我的力量完全融合的时候,那些画面突然消失了。”
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资深魔王,帕里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那些,是因为你,我的陛下。”
陛下?
等等,如果这么说的话,也就是说这个时空,其实不止有六个杰瑞!
“当圣明的恩典射向黑暗与深渊,一切苦难,终将被驱散。”
“您的子民,将获得新生;您的国土,将永世昌盛。我想,如果王妃殿下知道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想必他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吧。”
“那么好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月亮】的工作。我向您保证,庇尔洛斯,会迎来他们该有的结局。陛下若仍不明事理,可自行进入这片【没月之窟】。等你真正了解到所有的真相,我相信,您的选择,会更加坚定。”
这一次,坑中所有的黑暗,全部消退了。在那本无路的前方,一条由蓝花幽草点缀的小路,在杰瑞的眼前弥漫开,只通向更加黑暗的隧洞,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谁在哭。
他看了看前方的黑暗,又低头看了看挂坠上金色的小太阳,他毫不犹豫的向那片未知踏了出去。
杰瑞和汤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很讨厌谜语人。
“他答应过我,我们彼此发过誓……”
嘴角淌着黑红的血,衣着破烂的少年却仍然微笑着,他似乎没有看到身边同伴急切的眼神。
“我说,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好庇尔洛斯的大家,保护好……”
“别说话了!”汤姆紧紧抱住他。“再坚持一下好吗?他们会找到我们的,你会活着出去,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不,不是啊,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
他苦笑两声,无力的咳嗽,两片黑红色的花鳞从口中滑落,轻飘飘的落在溶洞的积水中,染红了。
“我自己,我都明白……好汤米,你要是,有机会……”
汤姆紧紧握住他的猫爪,尽可能的向同伴传递自己的温度,然而这是徒劳的。他的生命,注定要像他那活不过冬天的故乡的花,凋零殆尽。
“你会,跟他说的吧……”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是我,没保护好大家……我是个……失……职……”
他那双永远洋溢着热情和温柔的,如同祖母绿般漂亮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的眼角,滚落下一滴浑浊的泪。
那是愧疚,是悲哀,带着些许怨恨,也带着些许对故乡的思念。那枚银白色的月亮挂坠,无声无息,黯淡无光。
统帅汤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