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宸武等人一路西行,过了平原,便要上榆林官道,往榆林城投来。
奇异便是,这无人道上今日却是驿马奔驰,站侧又有官兵驻守,他几人没得户籍身份,自是不敢靠近,怕被误识出事。
宸武趴在一处草绒后,细细看了一遍,且道“现在糟了,怕是此地出了问题,连官道驿站都戒严起来。如此要紧,却是走不得官道了”
“而不走官道,我们却要过铁岭山。这铁岭山却不似其余,乃是这东域第三大山,素以险峻著称。尽是些悬崖峭壁崎岖路,迭岭层峦险峻山,无数豪杰英雄尽折于此。你们怎么看”
“余以为,这朝廷势大,吾等势小,理当潜藏锋芒,不与国家对抗。”老叟把前后端详一阵,缓缓开口“这驿站虽仅有几人驻守,自是可打进去。如今官道已被强征,吾等上路,迟早被官府发觉,届时却不便处理”
“把驿马抢了,装作官差如何?”洛晓却道。
“老道以为不可,且不说这驿道一般是一人一骑,吾等无法全数伪装。再者,若至城门又是如何?来往送信之人应当是亲信,其收处理当知晓。吾等如此过去,岂非自投罗网?”
“法羲的话不错”宸武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顾虑,我们这里有谁会骑马的吗?”
“小女倒是练过,只是轮回之事已久,现实却无试过”洛月这时开口。
宸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想到人山人海的百世轮回,练的骑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他自己倒是会,不过剩下之人不会,却也无法执行这般计划。
“看来天意已定,我们只得往铁岭去,筱滢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我吗?”正在搓雪球的筱滢闻声抬头,却见五个人神情严肃地盯着她,自觉不好意思,把雪球放下,慌忙应承道“我没意见,师兄”
“好,那就往铁岭走”
此举一定,几人便是改换方向,往另一处寻去。
此刻已是初春,积雪初融,却叫天地多出些鸟鸣虫叫来,虽有积雪片片,但裸出的黄土却也不少。宸武此刻穿着倒还是修行时那件白道袍,同筱滢走在中间,那洛氏三人在前方开路,老道却在后面轻轻悠悠地赏花悦景。
“师兄,为什么我的小雪越来越小了”筱滢星眼眨眨,捧着手中一团拳头大的雪球问道。
“小雪...”宸武感到一股怪异涌上心头,师尊当时在世时却也喜欢这般叫他。“天气变暖,这雪自然就化了。”
“那为什么天气会变暖啊”
“因为那个,看到了吗”宸武指了指天上黄澄澄的太阳星,“太阳散发热,便把这雪花融化了”
“能不能叫它不要发热啊,小雪要死了”筱滢眼眶红红,她手中的雪球化得更厉害了,从指间逝去的水,就好像是它流去的生命。
“天地自有规则,求不得,变不得,改不得”宸武喃喃道,在回应筱滢,也是在回复自己。
再往前数刻,却是天将向晚,正是个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一行人上了山道,树高叶阔,把那天晶遮了,落得漆黑无比。
怪得却是一阵妖风斜起,簌簌掀来,吹的树林轻摇,百叶俱散。猛的一声,跃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那大虫虎躯消瘦,虎皮松垮,连颅顶一王字都模糊难认。此刻见了宸武,便是久旱逢甘露,双目不动,直直往少年奔来。
宸武神色一变,却也注意到了大虫,他此时还未精修炼体之法,法修也不过浅尝辄止,如何能敌?于是立刻向后撤退,欲图走至光亮处再做打算。可大虫怎能饶他?四爪齐驱,全身并力,三两下便又到面前,正当要开口,忽地一身闪来,给大虫撞了个七荤八素。
他定睛一看,却是洛夕那老叟。手里拄着拐,发上黑白斑驳,佝偻着身子,倒往那大虫处打去。
大虫也是兽王,观得老叟暮气缠身,自是不惧,撂过身子,又是一跃。虎口恐张,獠牙狂露,身躯腾空而起,方投洛夕面门。
洛夕却是不惧,手中掐诀,空中念念有词,正是金刚咒。那大虫转瞬便至身前,刚要咬下,却感得一股硬力,死活冲出不得,立即收爪回退,对着洛夕绕行起来。
而老叟更不是白惹的主,将那手中拐棍提了,握住柄端,如使长棍一般,向着大虫额上就是一棍。
此棍迅猛异常,神力无穷,叫那大虫躲闪不及,被一棍打到在地,额上血流不止。
“吼——”
大虫久未食肉,体弱气虚,又遭老者如此一击,心中自是愤怒无比,狂吼一道,唬得那林中飞鸟惊飞,山中走兽惧走。旋即暴起,再扑来,却是虎尾如铁棒一般携风扫来。
此刻轮到老叟惊异,他刚使了金刚咒,猛力咒,真元削去大半,本以为能将这大虫打晕,再不济也可拖延一阵。哪料这大虫虽然饥饿,王者威力却是不减,如此铁棒一来,时间之短,老叟无力为应。
“禽兽休走,且看老道手段”洛夕将要遭劫时,法羲却是不知何时到了大虫身后,手上掐诀,霎时林中便亮起来。那老道只把手一张,空中轻吐一个“来”字,却叫这大虫虎眼猛张,不得不往后退去,乖乖退到老道脚旁。
“公子,老道以为,这大虫饥饿一处,落得伤人也不过自然之理,如今事情已毕,不若放了它罢”
“话虽如此,可如今官道已封,百姓欲往西走,唯有铁岭一途,纵虎归山,岂不是任它伤人?”
“好吧,公子的话不无道理”老道轻叹一声,看向身下神色哀戚的大虫,帮它合上眼。随即双手做剑,并指往大虫天灵一刺,那大虫便应声而倒,魂归地府。
趁着法羲的光芒,宸武把周围看了看,这里木料丰富,又有大虫气息,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于是决定在此歇息,待明日天亮再走。
洛晓洛月把周遭枯枝落叶拾来,用引火诀点了。又携来两根长枝,架在火的两端,把大虫肉割了,穿着烤了。每人匆匆吃了些虎肉,娇嫩出油,把肚子填了,自是寻了块化雪之地睡了。
宸武正当睡时,见得筱滢站在一棵分叉树下,神色专注,不觉好奇,便道:
“你在想什么呢?”
“师兄,这棵树睡着会不会很舒服?”
“你,真是对树木情有独钟”宸武暗暗吐槽,却也不管她,自找地方睡了。
筱滢在树底下看了半天,觉得确实是个好地方,于是翻身上树,一路爬到分叉处,抱着树干便入睡了。
那二日,洛夕把几人一一叫醒,拍去身上尘土。筱滢自是一个翻身跃下来,她是仙人之躯,凡尘不染,倒省去了这个步骤。
穿过密林,这次只见得许多小动物,洛晓用粗制的弓与木箭射了,带在身上。又走几时,忽闻水声大作,只见一道大水狂澜,浑波涌浪。横贯南北,把这铁岭分成二处。
宸武在此岸端详一阵,却未见得桥梁船渡,不禁忧道“如此大河,没有舟楫桥梁如何能渡,我怎会被那猎户骗了”
他走铁岭一道并非心血来潮,从雪山一路来他便做了两手准备。铁岭一处山路如何行走,有何等危险,宸武一并在路途中询问得来。铁岭河自是一处,深激厚长,本是宸武踌躇之点。前些他们行至猎户一处,却知铁岭河有一处民铸桥梁,这才叫宸武定了决心,谁料却被遭愚弄。
“老道以为不是”法羲从身后转出来,指着对面一处道“公子你看那处,有木柱桥板,这处理当是有桥梁一座的。只不过这河水遭春潮,将桥梁冲塌了。又因大雪还未全融,又非官府修筑,故无人知晓。”
少年顺着他指向一看,确实如此,旋即释然。可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了明面:“既已至此,难以回返,必须强渡铁岭河,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老道自是无那等伟力,须请林仙子方可”
此话一出,立得其余人认可,法羲乃是他们其中修为最高,他都没有办法,便只能依靠仙人伟力了。
“靠我了?”筱滢一脸不敢相信,“我不会的,我什么法术都不会啊”
“筱滢,你得想办法让我们渡过铁岭河,这里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好,好吧,那我想想”宸武开口,筱滢却是难以拒绝,只得应承下来。
她迅速把脑中学过的法术阅览一遍,倒真让她找到办法了。那就是——气搬山!
此乃不是仙秘法之一,以气为力,可以转移名山大川,眼前小小一条铁岭河,自是不在话下。
筱滢仙袖一转,抬手间打出几道气息,俱是凡气,但有长虹仙元辅助却也够了。这些气立刻渗下地去,把河床覆盖。她玉手一翻,站成一个法姿,刚要将铁岭河拔起,宸武却惊道:
“你为什么要把河搬起来,你将人搬过去啊!”
他此刻也认出了气搬山,所以霎时明白了这妮子要做什么啥事,立刻出声制止。
女仙听到这话,先是一怔,旋即柳眉一颤,立即把气抽了,转而打在几人身上。手中法诀翻飞,气息愈发强盛,忽得到了一个顶点,筱滢一掌推出,眨眼间却将几人送到了对岸。
把人送过去了,筱滢却犯了难,冲着对岸大喊“师兄,那我怎么过去啊!”
“你是仙人,你会飞,会飞!懂吗,你,会,飞!”
“对霍,我会飞欸”筱滢被这样提醒,也想起来了,她是长虹境的仙人,有羽带伴身,确实是能飞的。
她轻踏一步,仙元灌体,立刻腾空而走,在水面上稳稳飞过。忽地一个浪头打来,将下身的仙纱打湿,筱滢刚刚还喜悦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眼眶红红,星眼晶莹,小嘴撅起,异常难过。
“我的衣服湿了,师兄”一下地,筱滢立刻靠着宸武的肩膀就哭起来。
“不是,不是,哎哎哎!”宸武刚想跑,洛夕却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他必经之路上,叫筱滢稳稳地趴在了他肩膀上。
宸武的脸霎时就红了,“你这个,这个,我,哎呀!”
现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一股子热浪蒸腾,再过一会可能就原地蒸发了。
“洛老头,不够意思啊”法羲这时候站了出来,先是怼了洛夕一句,随后同宸武说“公子,林仙子的问题却好办,只叫净身咒把泥尘洗去,再用净水咒把水汽蒸走便可”
“是也,是也!”宸武此刻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听见法羲的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重复了一遍,这两道诀都是基础诀,他早已学会。此时便掐诀运灵,丹田内真元立即削去一成,依照办法把仙纱蒸了。
水汽一走,筱滢立刻就不哭了,提着仙纱这看看,那看看,星目闪闪,嫣然动笑,一下子扑在宸武身上,口中念到“好耶,师兄最厉害了!”
宸武被她这一撞,立即后退两步,险些跌了,旋即整个人燃了起来。
筱滢几乎是被烫得下意识后退,看了一眼衣服都燎起来的师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解,然后是焦急。左手立刻掐诀推出,掌中凉风阵阵,冲去一阵水汽。右手捏指,凌空一抽,待那火气到手,握拳一甩,便尽数扔进那铁岭河中。
“师兄,你怎么了?”
她推了推少年,此时完全没有反应,已经晕过去了。
“仙子,老道以为,此乃烈火症,想必是仙子本源向火,仙长真元惧火,他修为太薄,又遭烈火相近,故此晕厥”法羲转了出来,走上去看了看宸武的神色道。
“原来是如此吗?”
“正是如此”
在法羲同筱滢解释的同时,另一侧,洛晓洛月两个坐在石上,却是私私洽谈起来。
“洛月,真是老道说的那样?”洛晓学习的法门解释却是与老道所述不同,“仙人取名的时候应当有所顾虑,仙子尊名林筱滢,其中林,筱俱是木旁,非得水不生,而滢一字却是纯水清澈,暗合前字。借名而看,仙子乃是水相啊”
“说你不谙世事你还不听”洛月嗤笑一声,素手沾了些水,在石上把宸武名字写了“你这理我倒也听过,公子尊名雪宸武,雪字乃水源,宸是帝位,更是水中尊者,同仙子一起,只有补源之理,怎会克命着火?”
“你的意思是?”
“我看啊,这火怕是公子自己引的”
“什么?”洛晓惊看一眼筱滢,见她还在忧虑宸武的事,却把洛月拉到一旁,悄声道“你发现什么了”
“只怕是‘心拥天上雪花月,意牵林里红颜花。俱是比翼一双鸟,不忧铁岭只忧——’”
“忧什么啊,别卖关子了洛月!”
“她啊”洛月抿嘴半笑,远远指到。
洛晓被这么一点,却也明白了,斟酌半晌,却道:
“隔岸相望却回头,两厢春水起洪流?”
“正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