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也许不能再继续瞒下去了，虎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通讯页面干干净净，连一条未接来电都不存在。他突然注意到手机上方的小飞机图标，想起来自己好像睡前开了飞行模式。虎杖将模式解除，十几条未接来电提醒瞬间探出，大多来自伏黑和吉野，也有几条来自钉崎和老师。还有几条未读短信，来自几个记不得名字的同学，问他为什么突然翘课不来上学。他将短信依次回复，给伏黑、吉野依次打电话汇报情况，最后摁下五条悟的电话——这事还是不让伏黑他们知道吧。

莫约半分钟后，电话被接通，嘈杂的电流音自那头传来，似乎是信号不好的样子。虎杖试探性地问老师在吗，回答他的是电流音。

五条老师不在吗？但他接了电话，莫非是临时出事忙于处理？或许这个时候打扰他不是好时机。虎杖按下录音键，准备录下语音消息发去邮箱：“五条老师，最近每天夜晚宿傩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对我造成了不小影响，我怀疑……”

他突然愣住，像是卡盘的录像带般吐出莫名其妙的音节，随后一脸茫然地结束录音。被茫然的主人失手掉下床铺的手机里，那段录音连发送的选项都没出现便消失不见。

……刚才，我想说什么来着？

怀疑的种子自种下后迅速生根发芽，逐渐长成让人难以忽视的参天大树，生活中被忽视的种种细节也逐渐让人觉得古怪起来。虎杖再次翘了课，这次是自己主动翘的。

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傍晚的城市如此安静，虎杖站在熟悉的拉面店门口，却一时失去推门的力气——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竟然不记得店老板的脸。也不是没有拼尽全力地回忆过，只是随着思维的发散出现了愈来愈多让人恐惧不安的记忆。

这座城市像是座巨大的背景板，所有的一切围绕着他存在，那些他所熟知的人由他记忆衍生变成立体的人形，而那些他不曾认识的路人则被下意识地忽略变成面部模糊的人体模型。他想起昨天打开手机看到的同学合照，没有顺平的三人合照中钉崎扮着鬼脸比出古怪的手势，左半边脸隐藏在手势的阴影下。虎杖仔细看去，发现钉崎的脸上纹着瑰丽的蔷薇妆花纹。这副扮相让他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他想去找钉崎聊聊，却又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见过钉崎，所有的通讯记录仅存在于手机和同学口中。

“害怕了？真是蠢得要死，”许久不曾在领域外出现的宿傩开口就是一句讥讽，“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宿傩的声音并不小，沉浸于思考的虎杖被吓了一跳，同时门也被店主拉开。虎杖紧张地抬头，早已准备好的笑容变得僵硬，血液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脸被薄雾笼罩的店主问他今天怎么一个人，平时都是和伏黑两个人一起来的。

虎杖甚至能从那张空白脸上读出疑惑的情绪，视线一开始自然地落在门后的店铺里，直到他强行锁定视线。

……平时只有自己和伏黑两个人？

虎杖强忍情绪用借口和店长道别，颤抖着离开，胡乱地在城市乱逛，最后又是宿傩嘲讽出声才唤回神志。

“小鬼就是小鬼，因为这么点事就怕得人都在抖，呵。”

虎杖沉默以对，无法反驳。他试着使用从宿傩那得到的术式，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这告诉他此时的自己应当是身处某个领域内。宿傩依旧能在夜晚把他拉入自己的领域，但这个外在领域却没有消失，证明领域的主人或许比宿傩更强。而他的记忆也因此受到影响，这个世界不真实，但又存在一部分真实。

黑幕笼罩的无星之夜，虎杖站在城市的不知名角落里，思绪与话语同步。他想起自家那永远记不住在哪却又不知为何总能莫名其妙回去的家，于是说道：“前面那里就是我家。”

只在电影中见过的特效画面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像是霍格沃兹的魔法师轻轻挥动法杖，街角被浅灰色的薄雾覆盖住，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那些曾在店长脸上见过的灰雾大片地出现，安静地翻腾着，熟悉的建筑自雾中慢慢显现，宅墙上刻着虎杖宅的民居悄悄地出现于此，与周边的一切完美融合在一起，乍一看甚至无法发现违和感。种种的发现将他幸福的生活逐渐撕碎，被剥落的空壳里露出虚假的中空核心，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相信些什么。

或许还有伏黑和宿……不，只有伏黑是可以信任的。

虎杖扭头逃向夜色，往记忆里的伏黑家奔去。道路随着他的心意扭转，他翻墙跳进院子里，拉开后门闯入走道奔向客厅，一把抓住在写作业的伏黑，往他的脸上看去。

“太好了，伏黑惠还是那个伏黑惠。”

虎杖感慨出声，而对面的人满脸冷漠。那个伏黑侧着头，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胸口还痛吗？”

蓝到近乎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虎杖的影子，世界开始于他眼中旋转，像是一枚永不停歇的陀螺。清脆的好似玻璃碎裂的声音自远方响起，一点一点靠近，细碎的赤色火斑从那对眼瞳深处开始燃烧，未知的恐惧感顺着脊柱攀升侵蚀整片大脑，虎杖一把推开伏黑夺门而出。翻墙来的家伙又翻墙而出，抱着脑袋在街上撒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