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像是互相抓住了对方把柄的小朋友,对视后又错开眼神,扭头看向不同的方向,笑得开怀。
樊振东我想洗澡。
高星梨洗完了又烧上去了。忍忍啊!
高星梨终于有时间打开自己的箱子,去洗个澡。樊振东摊在沙发上看着女足世界杯的小组赛,怀里捧着一个果盘,里面是高星梨切好的香瓜、橙子、苹果还有两大盒蓝莓,手上还举着一根香蕉。高星梨切完一整个香瓜的时候是想停手的,但是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小胖子眼巴巴地看着冰箱里其余的水果,斩钉截铁地向她保证自己吃的了,高星梨还是同意了。毕竟,能吃是福,总比啥也吃不下来得强。
洗手间里的水声和解说激情澎湃的声音混合,樊振东第一次没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最爱的体育比赛上。玫瑰味后是薄荷味,然后是牛奶椰子味,他凭着气味的转变判断高星梨洗到了哪一步。身上懒洋洋的没力气,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但是思维是绝对活跃的。活跃到气血上涌的时候,水停了。
樊振东猛地回神,一大口就干掉了手上的香蕉,香蕉皮精准地飞进垃圾桶,就像某人荡漾的心被道德的地心引力强制性地变得稳定跳动。他放弃了精致的小牙签,只是张嘴,把冰凉的水果一股脑地倒进嘴里,倒到只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浴室门打开了。
高星梨风筒喺边呀?
高星梨可能是洗完澡心情好,也可能是有求于人,声音又变得跟之前一样软软的。樊振东吓得一激灵,嚼碎的混合水果渣中的某一粒进了气管,引发了樊小胖剧烈的咳嗽。
#樊振东那个,水池下面嘅柜桶。
高星梨冇丫,你嚟揾吖?
高星梨说着穿着印着嗅嗅的长睡裙出来,拿着他洗好晾干的大白毛巾擦着头发。法式卷沾了水更卷了,在高星梨头上,配着明黄色的睡裙,可爱极了。樊振东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水果倒进嘴里,把大碗一放,就赶紧进洗手间给高星梨找吹风机。不应该啊,那个戴森上哪里去了?
氤氲的水汽还没散去,地上也湿漉漉的。空气里换成了高星梨那瓶蒂普提克身体油的花香。樊振东感觉自己又开始晕乎了,这两天怎么温度下来了还晕,新冠这么神奇嘛?他晃了晃脑袋,从抽屉里找出吹风机,赶紧给高星梨送去。
樊小胖眼睛半睁着,高星梨从他手里接过吹风机的时候,见看着主人眼睛里头是迷离,就以为是体温又开始往上升,赶紧用手背贴上了樊振东的额头。茉莉的味道更加有侵略性,樊小胖的脑子跟糨糊似的,感情在前面跑,理智在后面追,只是,理智还是跑慢了一步,樊振东拿额头蹭了蹭高星梨的手,就跟小动物蹭主人撒娇似的,给高星梨吓了一跳。
樊振东那个,我有点晕你那个香水,就,那个,你,啊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
高星梨你晕白花。不好意思啊,很多人都晕白花的,你不用抱歉,真的。我明天不擦这个了,我擦柑橘草本的那瓶。柑橘调,你,应该不晕吧?
樊振东啊,不晕,白花,那个也不晕。我······哎呀!
樊振东捋着头发,看高星梨吹头。吹风机的噪音把他“你不用一直帮我找借口”堵在了喉咙里。高星梨的钝感力总是让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化为泡影。一天多,高星梨留给他更多的是背影,她总是或被动或主动地忙着,他也是或清醒或糊涂,他总是想找机会,两个人坐下来,聊聊终生大事,但是,在球场上总是能把住大方向的他,在高星梨身上屡屡碰壁,林高远管这个叫“一物降一物”,他深以为然。
所有亲近的朋友在知道高星梨跑到北京大胆开麦在体总门口狂喷教练组,又亲自上门照顾阳了的他后,对于他们还没在一起的事实表示尊重,但不理解。
所有人眼里,他们都应该是最先成的一对。他们从他15岁开始说,从他19里约P卡回来开始给他们准备份子钱等他开窍奋起直追,一转眼,他份子钱都送了好几家了,他们俩还在原地踏步。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的就是他们俩的关系。高星梨还是像原来那样爱他,只不过,她从围着他转的月亮,成了独立发光的星星,她成为了她自己。
樊振东扪心自问,这样的状态,他是该为高星梨高兴的,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还是失落多一些。科哥有一句话说得蛮对的,人有时候,就是挺贱的。这种情况,不破不立是最后的破局方法。他只有不顾一切豁出去,把所有的底牌亮出来,才有可能打动已经习惯了自由的高星梨,那个已经对和他在一起不抱任何期待的高星梨。
中午吃的是玉米猪肉的饺子,高星梨自己从揉面干皮开始干,别说,成果不输东北饺子馆。
高星梨我当时在金沙萨的时候,经商处的参赞是东北人。他每次逢年过节就去中超买面粉给我们包饺子吃。第一回他问我吃几两,我根本没概念。我说吃六个,给他吓着了。
#樊振东是啊,我们南方都问个数,北方人都说斤两。我第一回在队里吃,包饺子的师傅是山东人。我也要面子,不好说自己不知道,就说了一斤。人家看看我的体格子,也没说什么。上饺子的时候我慌了,满满四大盘。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一斤指生面粉的一斤。都给我吃吐了。
樊振东太爱吃饭了。不止字面意思。他总觉得,只有在饭桌上,高星梨面对她是真正鲜活的。也只有在饭桌上,他们的交流才不仅仅是你逃我追的脑力厮杀,他们能开怀大笑地聊着对方没来得及了解的故事。不用很深刻,不用上价值,不用相互安抚,不用无语凝噎。
樊振东的快乐在饭后消完食就结束了,该死的病毒还是没有放过他,虽然是比昨天好了不少,只有38.5℃,但也足够让他头晕脑胀,只能乖乖回屋,去和他的床背对背拥抱。
过了最危险的一晚,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病程,高星梨也没继续守夜。她打开客卧,拿洗地机吸完了陈年老灰,然后遵照樊局的指示,从柜子里找到了多余的床单。没什么花色,纯白的,铺完后结合着屋里的装潢,更像是在半岛酒店。挺好,至少不花钱。
答应樊小胖剪头的事情兑现是第三天晚饭后。
樊振东抱着砂锅,打扫着剩下的半锅枇杷叶川贝煲瘦肉,一边靠砂锅的遮挡,小心翼翼地瞄着高星梨坐在地上拿着说明书研究着怎么往洗碗机里加软水盐。高星梨真的服了,这房子像是樊振东从别人那里借的,什么都没有就算了,连里面的机器,也是现研究怎么用。房主本人除了会开门,会开灯,然后就是会往床上一躺,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樊振东也是这个时候想打破尴尬的局面,这才提出了要剪头。专业托尼在这个时候犯了懒,主动提出自己出钱带他上三里屯找设计总监剪一个。没想到,遭到了当事人的严词拒绝。
樊振东我阳了。到时候给人家传染了,影响人家做生意。
高星梨那你戴口罩嘛!
樊振东剪头戴着口罩,看不出效果。
高星梨那你别剪了。
樊振东难受。
高星梨去找个便宜点的衣服给自己围好,我的大少爷。好了叫一声,老奴闪亮登场。
坐在地上的高星梨,看着笑得牙不见眼,走起路摇头晃脑的大少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真的是,生了个病越活越回去了。她根本没有反思过,是她,从小就在樊振东身上没有原则。
高星梨我叫你拿件便宜点的,你给我拿LV,大哥,炫富炫到我这里来了是伐?
高星梨双手叉腰,看着老老实实搬了椅子坐在客厅穿衣镜前面,手还放膝盖上,坐得板正的樊小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升高。
樊振东你不能让我拿印着国旗的衣服当围布吧?
高星梨你赢了。
樊振东这是什么?
高星梨雨衣,我们总领事点名要的,先给你穿一下,沾沾你的欧气。快点啦!
樊振东觉得高星梨的行李箱像蓝胖子的口袋,什么都有。她的收纳能力他是绝对佩服的,昨天早上开箱的时候,行李箱跟吐了一样,这样壮观的场面,让他记忆犹新。最神奇的是他撇了一眼,里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精准又快速地找到她要的东西。
不能洗头,高星梨拿了她喷脸的雅漾。带着卡尺的理发器很快开始工作。先剃的是后面,除了掉下来的头发和突然一凉的后脑勺,他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但是高星梨一点都不抖的手给了他莫大的信心。没几分钟,俩大发夹就利索地把他头顶的头发夹了起来,托尼梨已经走到了侧边。
樊振东这位托尼,你剃头的时候怎么不跟顾客聊天?
高星梨请叫我设计总监。还有,聊天是另外的价钱。
樊振东两桶哈根达斯品脱杯。咱们聊五毛钱的。
高星梨成交!你可以下单了,就把手机举起来看,头别动。要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剃成狗咬的,本店概不负责啊!
高星梨紧紧盯住樊振东的手机,看着他拿指纹确认支付,才又把视线放到鬓边的头发上,樊振东用余光看了全过程,舌头舔了舔后牙槽。还是忍不住开口。
樊振东我又不是那些鬼佬,天天就知道白嫖。看你那个小心眼的样子。
高星梨我拿着刀,你说话注意点!
樊振东错了。
才老实了没一会儿,在高星梨拿牙剪打薄头顶头发的时候,樊振东又开始逗高星梨了。
樊振东哎,总监。你这手艺在哪个技校练的?我也去报个名。
高星梨你不会想知道的,劝你别问。
樊振东好奇嘛!
高星梨金沙萨使馆的食堂师傅养了一只大白熊。它挺喜欢我的,我每次想你的时候就叫他过来,给它打结的毛梳顺。后来梳毛太费时间了,就给它剪了。越剪越好,后来买了工具,我们使馆所有的男的,上到大使,下到随员,全是我剪的。
樊振东现在也是?
高星梨当然,技术是硬通货。你要知道,在国外能找到一个技术过硬的理发师有多不容易,而且我又不问他们收钱,只要他们把不用的行李额匀给我,他们都不要太开心。你要知道,我现在可是声名远扬,他们魔法部非洲司都叫我剪刀手爱德华。
暴力熊猫安静了。高星梨以为他沉默于拿狗练的技术,樊振东则心惊于高星梨坦然的思念。当往事随风,她能笑着把过去的戳心事情说得云淡风轻。没有抱怨,只有陈述,她是真的不在乎。她在奔赴未来,他却被困在过去,他终于愿意承认他们位置的颠倒,也愿意直面自己的不甘心。剪刀的咔嚓声掩盖了他灵魂的呐喊,他也要奔赴未来,那个,有高星梨的未来。
高星梨换了一把剪刀给樊振东修刘海。
樊振东你去德班以后,那只大白熊怎么样了?
高星梨在金沙萨,那不是我的狗,我又带不走它。
樊振东它,过得好吗?
高星梨不知道。可能吧?很多事情,只要你不主动联系,就没消息了。这很正常,慢慢就习惯了。
樊振东我不想没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