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里陆续坐满3人,除开分坐两边的 G-World 和Aera、主席台的RMC,更有几位教授顾问,以及闻讯而来的上下游企业代表。他们间或低头在纸上、电脑上记录,偶尔短促地低声交谈,交换所嗅到的商机。
Aera分析官正进一步分析其“蓝穹”芯片的更多市场优势,屏幕上的PPT也以花哨的字符突显他们产品的优势:适应极端环境,芯片价廉物美,所用材料遵循行业标准。
“他们果然还是走稳健的风格。”张素晴小声道,“RMC的作风也偏向于谨慎,Aera会受RMC青睐很正常。”
Aera与RMC合作多次,作为早期龙头享有较好声誉。而G-World 作为后起之秀,处处受限实属正常。
翟笙自然明白商人的考量。他口称“了解”,眼望着口若悬河的Aera分析官,心嘲RMC鼠目寸光。
前辈打压后辈的计俩职场官场用用就算了,对上科研……
翟笙迅速扫视主席台,那些人目有称许之色,仿佛只是第一次听Aera介绍产品。
翟笙目睹RMC的人各装各的腔,喉口发紧,漫开恶心。
Aera的芯片他看得不能再明白了,只等两阵掌声过后,他便紧步上台。
白衬衫马黑西裤修得他身姿欣长。他站定了,朝众人弯下腰去,身后是蓝白极简的PPT页面。
“我谨代表G-World研发组,在此向诸位作详细介绍。”他向主席台点头示意,视线在他们上方虚虚一点,旋即单刀直入。
他的声音泛着实验仪器的冷调,沉着地对众人剖析芯片表里。
“……芯片结构参考今年7月Greece教授最新理论进行设计,调整部分原件,增强光伏组件的光敏性。
“……得益于PMI材料的应用,光伏集群光热能转化率较前提升约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五。”
会议厅里逐渐响起嗡嗡的私语。
张素晴捏紧备案文件边角,同市场部同事金方交换眼神。
“……高光敏性与高转化率结合塔式光热发电集群装机储备容量扩容,城市光能供电供献率马稳定性毋庸置疑。”
翟笙顿下讲述,环视台下,褐眸倒映各人各异的神色,最终转向主席台。
莱欧微偏头,与廖芷说完最后一句。廖芷合上钢笔,掀起深褶的眼皮,不无抱歉道:
“贵公司的设计新颖程度超出我们的料想。然而据莱欧博士所言,PMI材料结构稳定性至今有待推敲,以它为材料主体,是否太过冒险?”
“的确,创新与冒险的界限并不清晰。”翟笙语调平和。
张素晴略略放松,还没呼出半口气呢,翟笙一句话惊得她险些跳起来——
“贵司还未听明白我方设计,便急于否定,是否是因为侑于常规太久,而忘却所谓‘冒险’背后的效益了?”
一时间会议厅里鸦雀无声。
翟笙笑得不咸不淡,眼角微弯,镜片后折射出锐利的审视,直直落入廖芷眼底。
“抱歉。”瞿笙说着,听者却感受不到半分歉意,“接下来,请贵司允许我郑重介绍本项目中PMI材料的应用思路。”
“请。”廖芷仿佛完全没有被尴尬的氛围干扰,也不避着翟笙包含、嘲讽与斥责的眼神。
“此处是我对PMI材料结构的改动……”
PPT变幻,翟笙讲解着、指点着,在他的领域气定神闲。
廖芷不自觉地前倾身子,眼错也不错钉在翟笙身上。
他身侧有人靠近。
——莱欧拉长了脖子,捏着眼镜辨认PPT上密密麻麻的图例,蠕动着嘴唇。
“Wonderful,Zhai.”他喃喃着,一字不落听翟笙承认芯片在制造技术上要求严苛、成本高昂,又端出辅助设计,释开听者紧皱的眉。
廖芷知道翟笙专业能力拔群,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毫无保留地展示,用谦逊的言语,不紧不慢道出绝对的自信。
——如果他出国不辅修金融,或未入RMC任外联工作,还要错过多少?他眯起眼眸,拨弄钢笔笔帽。
“……如此可大辐降低技术受美/国限制的风险。且该技术的突破将拓宽光伏产品在新能源汽车之外更为深广领域的运用,贵司可从‘冒险’中获得更为可观、长远的利益。”翟笙干干净净收尾,“以上,感谢。”
他踩着掌声,大步回席。一落座,便收到张素晴和金方一道在桌下比出的“耶”。
他们都看得见莱欧的反应。他们这一行,无论如何专家的意见分量最重。如今翟笙在上面,骂了搞小团体的对手与甲方,赚了RMC专家的认可,他们准备的救场方案,也尽可以进碎纸机了。
几轮讨论后,廖芷总结会议,把两边各夸一通,尤其赞 G-World 的创新令诸人大开眼界,然后转了话风,道RMC将内部讨论比对两家方案,请马会代表暂停会议、享用茶歇。
World 几个人总算能出声了。金方笑张素晴太过小心,张素睛一面“嗯嗯嗯”,一面又强调了一遍接下来和RMC单独谈判会的内容。
翟笙听完后,婉拒了茶歇糕点,一个人在会展中心三楼散步。
走廊纵横交错,他走在落地窗斜拉的日影里,回想廖芷的陈辞。
得到莱欧认可并不代表谈判成功。但当他拆解开廖芷的话,竟发现廖芷有偏向 G-World 的意思。
然而RML与Aera联系更紧密的事实无可辩驳,一个人若分量不足,无从左右公司意见。
瞿笙拐入另一条走廊的阴影。当他一脚踏出拐角,蓦地听见廖芷的声音。
“……是的,经过讨论,我认为B方案更有操作意义,具体理由已经写在报告里,烦请过目。”
翟笙快速往拐角那边一瞄,悄悄退回拐角。
廖芷正背对着他打电话,英语说得流利典雅。
墙那头短暂静了一会。
翟笙倚着墙刷手机,注意力全汇到耳朵上,往拐角那头听。
“……我建议将合作方案由以Aera为主改为以G-World为主。”廖芷等对面叨完,缓缓开口,话音在翟笙听来比大学时好听了不少。
尽管知道廖芷代表RMC观察团的意见,然而这样突然的转变,叫翟笙多少生出些讶然。
“……好的,谈判会结束后,我尽快出具具体方案。“
对面的态度似乎模棱两可,廖芷答应得挺平淡,声音也越来越近。
——等等。
翟笙听得皮鞋踩在大理石地上的声音,欲走已迟。
廖芷站在走廊口边,双眸弯起无奈,挂断电话,轻声道:
“听学长墙角不太好吧,翟笙。”
翟笙没来由想起大学某次会议结束,廖芷垂眸告诉他不必总是一直自力更生”时的模样。
翟笙将手机举起来后才意识到,本来一句“路过”便可搪塞的事,他竟直接将论文页面向廖芷展示,很学生气地陷入自证陷阱。
“我在看论文,里面太吵了。”他硬着头皮将错就错,紧接着抱手反问,“你既然注意到我,怎么不提醒我离开,或是走远点?”
“不是什么大事,无妨。”廖芷透过透明眼镜框,瞧见翟笙眼下微近手无的小痣,“不过事关于你,学弟当真无心知晓,又或是早有预料?”
翟笙仿佛洞见蜘蛛张网,决定走为上计。
“我更关心我们稍后的合作。打扰到你实属意外。我先行一步,请你自便。”
“学弟不嫌会场吵闹?”
翟笙言简意赅:“同事找。再会。”
他生怕再聊两句,那点有益于谈判的好感烟消云散,穿过走廊上飘散的尼古丁回了会场。
廖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眼里逐渐凝起探寻之色。
廖芷在翟笙出示论文掩饰的刹那,窥见几年前学弟的影。
——就像那枚小痣生在纯良的褐眸之下的对比,当年的翟笙与现在的翟笙,敛翼乘巧的翟笙与锋芒毕露的翟笙,种种印象彼此交织,竟成了困居他心房的谜团。
窗外,樟树油亮亮的叶子丛丛顶托着几朵浮云。
廖芷在楼群间逡巡着目光,少顷,紧步寻组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