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二分之一。
一半的一半,是四分之一。
……
第五世出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空白的房间,逼仄狭窄但不见穹顶。
这里有很多普通的木制长条单人桌椅板凳,开始还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后面干脆懒得装作受地心引力影响的样子,直接乱七八糟飞上天空,组成1080°托马斯大回旋。
“嘿!你踩到我了!”一个精神状态非常美丽的磨砂质感透明小人从地上坐位体前屈起来,径直穿过她的脚。
小人一个圆圈脑袋连着两条杠杠手和两条杠杠组成的身体,大致呈现◞R◟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带眼镜的视力真是太差了”第五世连连道歉。
“好吧,原谅你了,不用谢。”小人伸出简笔画一样的磨砂线条胳膊,莫名其妙就拽住了第五世,把她往旁边拉,“那也有人!”
确实,那里有一个淡灰色半透明的小人,不是磨砂质感,就是单纯半透明,像一个二维的劣质塑料袋。
“她原本是淡红色的,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还有淡蓝色的。”磨砂小人信誓旦旦地解释道。
“???”第五世疑惑,“我没想,我什么时候想了。”
红啊蓝啊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我很累,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能夸夸我然后滚吗”淡灰色半透明抬头……大概吧,然后张嘴说……大概吧。
“…?”第五世沉思,然后说,“你居然只是让我滚而不是让我玩吊五人格,真是太善良了”
“啊?!啊哈哈哈哈哈!!”小灰人的线条手猛拍大腿,玩吊五统一发放的小学生音笑得撕心裂肺,“我服了你真是正统吊五人格玩家,玩监管的吧”
“求生怎么你了求生就不能玩得折磨吗…哦唔唔”旁边窜起来一个灰影,被小灰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小灰凑近三号看了一眼,然后恍然大悟,继续爆笑,“原来是单排啊…我靠兄弟我服了你好惨你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吗??”而且还是通过一个灰色半透明的立体影子分辨。
“对呀对呀,玩求生能玩得咬牙切齿满面死气和对面监管心率几乎相同,不是单排还能是什么”
“好吧”第五世似懂非懂地点头,感觉脑子里蒙了一层雾,一圈不透光的屏障,使她无法想起理应该知道的一些事。
围住了什么,不知道。
理应知道什么,不知道。
这让她很烦躁,心慌,忧虑,无助,不解,茫然,很想寻找,很想寻找原因,或至少做些什么,不能就这样漠然地站着,等待着,放任着。
就像掐掉脑袋的蚂蚁,六肢还在徒劳地迈动,跌跌撞撞地爬行。
翻倒了也要爬起来,然后再度翻倒,肢体随时间的推移生命的流逝逐渐变得僵化,最后再也不动弹。
但她却连能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不小心喃喃自语出声。
“右下角走跑蹲切换键。”小人倒是很流畅地和她对答。
“你们吊五玩家……”神神又金金的,能让她暂时把莫名其妙的思虑忘在脑后,无语地笑一下。
虽然笑完会感觉到变本加厉的羞愧,此心且安,也更加焦灼无助,这样看来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啊,不是能有什么问题你们在说什么,正常生活是什么,为什么要生活,为什么要把没问题和这些绑定,等等等等又来了就是这个这个是什么
…。
经历了一件痛苦或者快乐的事件之后,会在以后不自觉地反复制造同样的机会,以便体验同样的情感。
过往的错误就像是未完成事件,时间能够疗愈一切吗?心理学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即便意识层面不愿意,但潜意识层面却在被“未完成事件”的情结反复控制着。
不断重复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不断试图改写的过程。曾经失败过,便想下一次成功克服,但成功克服谈何容易,所以我们一次次失败,重新陷入痛苦,造成了我们一直在重蹈覆辙。
但她此刻忘记了,忘记为什么在重复,忘记在重复什么,就像走在一个隐形的迷宫里,想停下却停不下来,一遍一遍地撞上透明墙,转向也撞得鼻青脸肿,恐惧着下一秒的结局,是空气还是隐形的墙体。
明知可以放慢脚步摸索,或干脆留在原地不动,但就是停不下来,就像过度换气,更累,更加饮鸩止渴。
所以掐紧脖子吧。
“哎你怎么了?”小人的线条手戳戳她,有点担心的感觉。
可能同样因为立体影子小人的友好,或者更大的可能是她忘了什么,尽管掐着脖子无法道出那些她所恐惧的,她还是强行找个话题回应:“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
不对,会不会不回答比较好,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扯上一个新问题呢,对不对,是不是,真的很冒昧,莫名其妙,说话做事不过脑子脊髓自动反应。
“我们是吊五玩家以对冈易不满为核心并谐原主部分认知构成的碎片意识体,”透明小人们说,“可能是意外吧,现在是和你一起的。”
这句话有歧义,当事意识体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歧义,勾动了第五世的恐惧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听见自己在说话,眼圈红热,哭腔急促,黑发一绺一绺湿淋淋地贴在鬓角与脸颊,滑落下的痕迹沾血,没有眼泪但正是如同眼泪一般的曲折,“是你们?为什么要一直否定我的所作所为好吧我确实有错?是你们??不是你们?”
晕眩感一阵一阵,若隐若现的耳鸣,简易劣质电路板电流尖锐又刺耳的滋滋声,她掐着脖子喘气,感觉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但坐在地上什么的想都没想过,为什么就是知道不是你们,和大家都玩吊五人格有关系吗……是谁。
“等一下,你说有其他人吗,谁?”小人简约的两笔画身子没有腿,只有无声地滑动,“没有其他人,你的身体里只有你的意识,在我们来之前。”
更多小人围了过来,有点吵,太阳穴突突地跳,隐痛,像一次性餐具的塑料膜被筷子扎破的前一秒钟,压力绷到极限。
我知道,你们,表达成为一件很艰难的事,睁着那哀婉的温和的平静的漆黑全瞳,静静地看着,虽然自己的视野是低血糖的那种喑黑噪点,期待着,试图从目光中就能被理解她,的意思。
但显然没有,吊五玩家思路一向清奇:“要发泄情绪吗,那可以玩吊五人格,然后因为自己或别人的下饭操作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爆鸣,尖锐爆鸣,这很解压。”
“哦不,我有咽炎,咽炎是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吃辣不能少喝水每天晚上都要被渴醒两三次还要喝水的,如果睡太沉了第二天就会立即开始嗓子疼,……”
诉衷问题却又一再否认别人提出的帮助方案什么的真的很贱,像另类凡尔赛。
但是她真的做不到执行没有执行的动力而且大部分时候连否认都懒得开口。
她的精神不能实施选择,躯体又不能负担被选择后命令的后果,,
那就干脆不说,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
羞愧又涌上心头,她蹲下去,不忘整理裙摆,下摆的血迹冰凉地浸润在指间,又蹭到脸上,泪一般的水润又有不属于泪的甜腥粘腻,缺氧,窒息,头痛,难以思考,她颅腔内搅成一碗混沌的稀粥,上面的浮膜已变凉而下面犹热,冲突,诡异的冲突。
是谁,我不知道、我看不见她,而她是黑色的一片阴云,霾烟,沉重地挤压着我的肉体与灵魂,像仰望着液压机的缓缓下落,结局可知的绝望感,呼吸不过来
然后看见了自己的黑裙,血液浸透的黑裙,血滴在地板上,却毫无征兆也无痕迹地消失。
然后想起了什么。
如果说红蓝是双方单边玩家的极端怨念,白色是中肯一些对冈易的恨更完整更像一个真实的人主导掌管躯体的大半部分时间,那黑色是什么呢。
如果说她们从未见过任何蛊惑的诱导的低语将想法直接灌输进我的脑子,那产生这些想法的我是什么呢。
她的指甲,比普通人长,但也没到传统女鬼那种非常容易劈断的程度,所以无意识地捂着脸,指尖戳着眼球,眼皮沿眼角分层地撕裂,渗出血与裙摆带来的混作一体,酸涩的滞涩又有过多血液的浸润,柔软的眼球像一枚熟透多汁散发出甜蜜糜烂香气的水果塌碎在指骨与下眼眶间,哦这是浪费食物的行为
——很自然啊。
原来我始终害怕的阴冷的漠然的高高在上评判产生恨意又形影不离的,是我自己啊。
染上血迹的嘴角,轻轻勾起,看狗都深情的下垂眼笑得眯成狭长的锐利,左眼皮的裂口流下一行混有眼球内容物的浑浊血泪,右眼却诡异地完好无损,一片漆黑。
艳红的嘴唇,周身唯一鲜明的颜色,与雪白到像是无机物的肤色和纯黑灰黑杂七杂八的晦暗发色裙色形成无比惊悚的反差,教养良好气质婉约的女孩儿,嘲讽的笑带着崩溃的迷茫和真正冷血动物猎食者的高傲的恨意,出口的请求却依旧那样温柔,绝望。
“对不起…你们不是让我沉眠过吗?让我继续那样下去吧,,我存在的每一刻,都随着存在本身的延长,而变得愈发令人无法容忍起来……”
“哦,我也想起来了,这里是虚幻与现实的夹层,退一步就是意识的真实,进一步就是镜像的幻梦。”一个磨砂小人径直穿过无视其他围观小人身体飘上前。
“所以……?”
“所以在这里做不到。”
“。”
好恶心,好讨厌,这种状况,想摆脱又难以摆脱,就像水蛭钻进肉里,瞳孔地震。
深刻地厌恶着自己,自己的躯体,“不行,我忍受不了,有没有高一点的地方”
方便她再杀死自己一次,等等,为什么要用再?
“上面。”小人伸出线条胳膊,指指头顶,那个乱七八糟桌椅和漆黑星点组成的无尽延伸螺旋,光点闪烁,像个星系,“越接近顶端就越接近玩家讨厌冈易吊五人格的本质,不过你可能上不去?你的恨意好沉重。”
是的,她是纯恨战士,恨自己,“但是那和本质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可能是恨的概念越来越抽象吧。”
“?”
第五世头还在疼,她用指甲一点点挠烂左边太阳穴的皮肤,表皮、真皮、皮下组织、肌肉层、筋膜,徒手抠翼点,撬开碎骨,伸进两指隔着脑膜扒拉扒拉脑子,听不懂,辅助思考一下。
看起来意识确实不能通过认知上的正常方法了结的样子,不妨碍她淡淡地发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