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泊”

安城的初夏来的潮湿，一连两周的雨，办公室里都是老师们吐槽的声音，例如雨天开车上班很烦躁交通又堵塞，路上坑坑洼洼，新买的裤子鞋又踩了一地泥水上去什么的。

楼下的学生倒是个个都很开心，因为雨天不用去操场上跑累死人的早操，又多了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除了爱打球的那伙男生，不过也没多大影响，不过是从在室外释放燥热变成室内了。

今天周五，是李一的轮值日，她照常巡楼。

每到一个班级，都像有人及时通风报信了一般，上一秒隔着八百米都听得到吵的班级，下一秒老师一来就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每个人都在自己位置上自习。

李一没说什么，都只是扫视一遍，说了声“保持安静”，然后直接离去到下一个班。

她不喜欢像年级主任那样扯着个大嗓门骂“全年级就你们班最吵！”，也不喜欢像个别老师阴阳学生两句，再抛下一句“再讲话你们班自习延长二十分钟”。

安市中学高中部教学楼统共有三栋主楼，统一的红砖白墙，靠校园主街的一侧是连通三栋楼的，每层都有直通三栋楼的通道，而这三栋楼由外到内分别是博学楼、致远楼和文殊楼，也分别对应了高三、高二、和高一三个年级。其中高三和高二两栋楼的走廊刚好是面对面的。

李一每次值班只会机械地先过了一遍楼，然后上对面的教学楼，从对面的教学楼过道上观察自己教学楼那些班级，站的高看得远，藏在暗处往往更易视jian那些开小差讲话的学生。

对面的高二教学楼，现在也处于自习时间，所以楼内也有巡查老师，大致保持着安静。

李一一手拿册子一手拿笔，还在边记录刚抓到几个违纪讲话的学生，边爬楼梯，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

准确说，是女孩太过虚弱，手上一个没扶稳，倒向了李一。

所幸李一在余光中提前注意了几秒，没发生两人一起摔在楼梯上的事件。

女孩苍白着一张小脸，一只手还虚抚在小腹上，额前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看起来很难受。

“同学，你还好吗？”

“肚……肚子好痛……”女孩几近半昏过去了，每说一个字，都是咬紧牙关，眉头都跟着微皱。

李一当即上报学校上级，拨打120，同时在学校教师总群里发信息寻了当天高二年级的值班老师。

学校附近就有医院，过了十来分钟，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警铃，高二的年级主任副主任也匆匆赶来。

两栋教学楼的学生看见进入校园的救护车，哪里还沉得住气，一个个都探头探尾地扒开窗户往外看。场面逐渐走向失控。

“李老师，你先陪这学生过去，这群学生再不吼吼，都得闹起来了。”

“对，小李，先麻烦你了，我认识这孩子，待会就通知他们班主任。”

“嗯。”看着惊风火扯行事的领导，李一没想说什么，只是换了个姿势，让女孩靠得更舒服一点。

直到校园里的夜晚又重新恢复宁静，李一也守着徐苏（通过和其班主任的联系得知女生名字）进了急诊科，按照流程，医生很快作出诊断，女孩是突发的急性阑尾炎，当前就要做手术，得赶紧通知家人过来签字。

于是李一又匆忙联系了徐苏家长，还好女孩父亲在得知女儿被送医院就连忙赶了过来，李一刚挂了电话没两分钟，就见一个身着藏蓝西装身高体长的男人，脸色深沉，疾步踏来。

“苏苏还好吗？”

声音温和是对自己女儿的。

“当前就得马上进行手术，孩子已经疼得受不了了。”一旁的急诊医生看女孩父亲来了，也是立马就递出了家属同意书。

徐五一和医生再三沟通后，确认治疗方案没问题，连忙夺过医生手中的文件和笔，署上自己名字。

直至看着女儿被推进手术室，才来得及顾身后的李一一眼。

“您是苏苏的老师？”男人的音色明显严肃了许多，透着对外人的谨慎。

“不是，”李一答道，“我是今天的晚自习值班老师，楼道上碰到了这个孩子。”

“什么？你们做老师的就是这样做的？孩子在上课的时候没有发现不对劲吗？她自己走出去，你们就这么看的学生？”

男人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但能感受到其不满，面对这些质问，李一有些心累，她只好故作平静地答道：“这位家长，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孩子的身体状况不对，要怪到老师头上的话，那一个要看一个班五六十个学生是绝对不可能看得过来的，更何况老师要把心思更多的放到课堂教学上，也没有警察那样的侦察力。而且孩子不适她完全可以通过身边的人快速寻求帮助，但是她没有，这也是她对自己身体的不重视，你们作为家长应该多让孩子关注自己的健康问题。”

一口气说完这些，李一已经身心俱疲了，白天上一天的班，晚上遇到突发事件，又照顾一路的人，她觉得自己该休息了。

“哼，您说得对。”男人听了她的话，越发没有好口气。

“既然您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可以后续和孩子的班主任联系。”李一只想赶紧离开。

“也是麻烦您了。”男人转身看向手术室，没有再面对她，音色也如先才一般。

李一没什么想法，转身便离去。

穿过走廊，按下电梯按钮后，李一才垮下绷直的肩膀，心酸是有的吧，没事的，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不讲理的担心孩子的家长而已，没事的，回去洗个热水澡就结束了，就当今天是个乌龙就好了，你还救了个孩子呢……李一如是心里安慰自己。

“叮”电梯到了，李一抬脚走进门的那一瞬间，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映入眼底。

李一脑子里有团烟花炸开，如果现在测她的血压的话，那绝对是不正常到过不了体检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纪泊”。

“ 纪泊。”有时候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就不自觉地冒出脑子里的声音。李一就是这样。

“ 嗯。”

听到这一声熟悉到令人心脏砰砰直跳的答音，她的呼吸也随着胸腔内猛烈地回响开始停滞，电梯里空间太小了，好闷，她只觉得，便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叮咚”，电梯门在一楼缓缓打开，顾不上电梯口前拥挤人潮还未避让，李一先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