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素白的绢缟绵延千里,哀悼悲痛的嚎哭震耳欲聋,叶莫诽被眼前这一切晃了眼,看向自己虚幻透明的指尖,有些茫然的握了握。
周围只此一条路,他不得不向前走去,可越走,他越是心中沉痛非常。
草席卷裹成一团,暗红色的血迹铺底…怪不得有哀嚎之声,每隔两步,便有一卷这样的草席,仰头眺望,竟看不见尽头。
天地素白,万鬼哀嚎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的儿啊——没有你娘可该怎么办啊——”
一步…
“爹——不要杀我爹——求求你——”
两步…
“丽娘——快走——走啊——”
三步…
“我承诏的儿郎!没有一个是怕死的孬种!尽管来吧——我跟你们拼了——”
四步…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五步…
“阿娘,女儿尽孝了…”
叶莫诽的脚实在迈不出去了,一道道哀戚刻骨的声音中混杂着尖叫与狞笑,混杂着苦难与磋磨。
那些都曾是是叶莫诽的民。
他的罪恶好似被刨剥出来,在这混沌的青天下燃出硝烟的味道。
“昏君当权!乱我家国!亡我亲族!”
这场屠杀,到底怪谁呢?
叶莫诽自认不是千古贤帝,可也自认并非昏君…怎么到了他这,国就没了呢?
“叶莫诽…叶莫诽…”
呼唤声缥缈的有些虚无,叶莫诽回过了头,看着他的来时路。
夏侯…轻之?
虽然他听的并不真切,可他依旧能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叶莫诽的眉头蹙了更紧,头也不回,向前走去,如果回去就意味着与这人再次纠葛,那他还不如顶着这一声声的唾骂、哀痛,向前走去。
无论尽头是什么,他都认了。
可偏偏有人唤他…
“安之。”
温柔,坚定…又带着不可抵御的亲昵。
老师…是老师吗?
叶莫诽再次回了头,要向前的步子顿了顿,要…回去吗?他自己也不能确认了。
可呼唤却不停,一声又一声。
叶莫诽咬了咬牙,望了眼那绵延的看不见尽头的血路,毅然决然的回头,向来处奔去。
许郁衍…是你吗?
……
血液顺着割破的腕子向下流淌, 一滴滴落到了叶莫诽苍白的唇上。
眼前的人白的几乎有些透明可怖。
夏侯轻之捏着他的脸颊,强硬的打开他紧闭的唇,好让血液可以顺利的流淌进去。
“叶莫诽…”
他声音极低,轻飘飘的,像一片无所附倚的落叶,挣扎旋转着也只能落进泥里。
“怎么偏偏你……最讨人厌呢。”
指尖依恋似的摩挲,状若无意却有意。
夏侯轻之对这人永远是四分轻浮、四分强硬、一分傲慢与一分的轻贱。
初次见面时他只觉自己要有了一个好玩物、好筹码,行车时他只觉得这人还有三分趣味,睡着睡着,他就把自己睡迷茫了。
归都的那段路很长,他夜不能寐,营帐留不住他,他那时就总能看见那狼狈却又清瘦的身影靠在囚车上,微微仰头看月,露出的那块脖颈比雪还白些,亮的惹眼。
他眉头中间总是有着山川沟壑,好似怎么都抚不平一般,有人无人时都那样皱着,就连睡觉时也不例外。
俘虏本就该活的狼狈糊弄,以此来挫顿他们的锐气,打垮他们的精神。
可夏侯轻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看着这人脏的乱七八糟的样子。
冬日的水确实刺骨了些,夏侯轻之将指尖戳进水里好几次,都觉得有些太冷了。
那人身子骨瘦的好似青竹一般,若被这种水泡着怕不是得被冻死。
想到这,夏侯轻之回头望了一眼。
那人睡的并不安稳,身上的囚衣也有些脏了,一路上不少俘虏都被冻、饿死了,叶莫诽作为一个特别的俘虏,总有些特别的待遇。
夏侯轻之晚上将人圈进营帐,白日放在车里,停修时这人便被停在火堆旁……好歹不容易被冻死。
是发生在不久以前的事呢。
夏侯轻之指尖轻戳了戳这人柔软的面颊,动作轻轻的,那人的脸也软软的。
看着那人逐渐回复气色的唇,他倒是也心情很好的笑了笑。
但那时候最有趣的,还是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