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认真的学规矩,学仪态,认了不少字,也尝试着读了几本书,学着如何做一个公主。
我还拉着长亭一起去偷看盛京最负盛名的六公主,也是我的妹妹。
张刚虎说过,我是天上的老鹰,是要飞到天上去的,我要飞到天上去给他们看。
我照猫画虎的学六公主优雅的扑蝴蝶,却一不小心拉着长亭掉进了御花园的清池中。
气得皇兄连着两个月都不来看我,还连累了董女官跟长亭。
我以为这一次会跟以往一样,训几句,打几下。
直到我听秋月说,皇兄已经下令杖杀长亭,就在乘阳宫门前。
我一路跑到乘阳宫,不顾跑丢的鞋子,也不顾满头凌乱的钗发,也许我又要成为别人的笑柄,但是在我眼里这些都没有人命重要。
我看着被死死摁住了无生息的长亭,心里好似被什么堵住了。
张刚虎死前的模样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与眼前的长亭瞬间重合。
我推开行刑的人,挡在长亭面前,朝着皇兄跪了下去。
在我面前向来温和端方的皇兄终于生气了,他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我一巴掌,打得我本就凌乱的钗环散落在地。
“朕真是太纵容你,你可还记得你是一国的公主?”
我捡起地上一根精致华美的金簪悬在脖子旁,愤恨的看着他:“皇兄登基三年,忽然寻我回来是为何你我心里都清楚,如果皇兄还想让宝启公主活着,就请放了他。”
“往后宝启一定恪守规矩,跟着董女官好好学,绝不负皇兄的心意。”
最后两个字咬得及重,闻言他的眼色更加狠厉,可说出的话却温和得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皇妹言重了,一家人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算什么样子?”
说罢他便拍了拍我的手,取下了我手中的金簪。
我被禁足了,这期间白日里我跟着董女官学,偷偷赏了她不少金子,她笑得跟朵花似的走的。
董女官走后我便跑到长亭房里,同他说起今日所学。
可这次他却说:“公主,可以跟长亭说说您在坳子村的故事吗?”
这是回宫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听那个小山村的事情,我干脆盘腿坐在塌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小木屋。
“坳子村周边群山环绕,村子中央有一条河流穿过,分为上坳跟下坳,我家便是在上坳。你知道我那时的名字叫什么吗?张铁鹰,想不到吧?”
说完我看向长亭,他抿唇轻轻笑了下,随后摇头。
“张刚虎说我会是天上的老鹰,会飞到天上去。可是并没有。小时候村子里的小孩们常拿这个名字取笑我,我幻想着我变成天上的老鹰,用嘴狠狠的啄他们,可我还没来得及咬到他们就被推下了河,最后哭着跑回家的。”
“后来皇兄派人寻我回去,我跪着叫了张刚虎一声爹,那位将军就把张刚虎杀了,我也幻想着自己变成天上的老鹰,把将军叼到天上去,然后再松开,让他摔死,可是也没有,我被带到了这,过着比以前好一千倍一万倍但是我并不喜欢的生活。”
“那时我还说,我不想做老鹰,老鹰太丑了,不极路边的小花好看,我要做小花。可现在想来事实却是我无法做翱翔云霄的老鹰,所以才想做路边的无名小花,可是现在我好像连小花也做不了……”
长亭因为伤势始终趴着,但他还是伸手抚了抚我的背,不知为何,说着说着竟然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他似乎察觉有些不妥,便又连忙缩回手。
我拉过他的手放到背上,跟他说:“安慰一下我吧,就当我们是朋友。”
我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有些感慨:“也不知道骞北的天是不是也这么蓝?”
他有些疑惑,问道:“骞北?公主为何这样说?”
“你猜,我就不告诉你。”说完我又扯开话题,打听起他的事情。
我说:“长亭,太监真的没有那个吗?你是什么时候没有的?没有之前你娶过老婆吗?”
他脸色涨红,气得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恭敬的说了一句:“你猜。”
九月,一叶落知天下秋。
在飘着漫天枫叶的宫门口,我坐在浩浩荡荡的依仗中央,离开了皇宫。
那时皇兄寻我回来,便是让我代六公主前往骞北和亲。
骞北与我国交战,骞北大胜,夺走我国五座城池。
于是皇兄以美人珠宝无数求和,对方还说,须一位嫡公主携珠宝美人一同出使骞北。
嫡公主除了遗落在民间的我,便是只有六公主了。
六公主自幼与皇兄一起长大,是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舍我鱼目,保尔珍珠。
听说骞北人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茹毛饮血生性残暴。
六公主害怕,我也害怕,可有人护她,我没有,唯一肯护着我的张刚虎也死了。
那就认命吧,可多少还会有些不甘心,所以我总是学得特别特别慢,慢一点再慢一点。我就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多活几天。
可我越学得慢,董女官跟长亭就越受罪。
早点死就早点死吧,连累别人不好,这辈子欠了太多人情不还,下辈子是要投胎给别人做牛做马的。
这话是张刚虎同我说的,我一直牢牢记着。
这一走就过了半个月。
入夜,我将头伸出马车外面去看星星月亮。
月亮又圆又大,今天好像是中秋来着,董女官说望舒也是月亮的意思,六公主便叫望舒,皇兄叫羲和,是太阳的意思。
那我呢?父皇母后可有给我取这样美丽的名字?
应当是没有的,毕竟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还是叫张铁鹰吧。
我又坐回了马车里,不知不觉间昏睡了过去,恍惚中有人在我耳边说:“公主,快走吧,去做路边的小花,埋没在杂草里,一辈子也别被发现了。”
第二日醒来,我已身处一堆杂草堆里,蓬头垢面,穿着粗糙简陋的粗布衣。
不远处便是一处小镇,我听路过的人说:“公主已经出咱们历州了,大约再过半日,就要到骞北的边塞了。”
另一人说道:“刚刚在街上你可瞧见公主了?”
“害,带着斗笠蒙着面纱,哪里看得见,只隐约瞧见公主的手腕上,有一粒红色小痣。”
我呆呆的立在原地看向北边,良久,热泪划过面庞。
我记得,长亭的手腕便是有一粒红色小痣,第一次见他时我还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
他瞬间跪在地上红了脸。
我蹲下问他:“你叫什么?”
他答:“长亭。”
我又问:“长亭?哪个长亭?”
“长亭回首短亭遥的长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