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哪个长亭?”
“长亭回首短亭遥的长亭。”
“哦~不懂。”
长亭是前不久才来我宫里的小太监,长得白面粉唇很是清秀。
可是他很烦,总是跟着我。
“公主,食不言。”
“公主,寝不语。”
“公主,或饮食,或行走。长者先,幼者后。”
“公主……”
“别说话!”
我捂住耳朵躲进了被子里,不想听他这一套套训人的规矩。
我是公主,是先皇遗落在民间的沧海遗珠,于上月寻回。
皇帝兄长封了我宝启公主,食邑三百,这里大多数人见了我都要下跪,请安。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唤我“阿鹰”了。
据说当年宫变,先皇后带着彼时还是太子的兄长一路逃亡,我便是那时诞下的。那时皇后无力带着两个孩子,便将我丢弃在一村庄口,携着兄长日夜不歇的南下寻父皇。
后来天下安定,江山还是父皇的江山。
当母后父皇寻来时,那村子早已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一地残余。
而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娘亲,只有爹爹。
我的爹爹叫张刚虎,给我取名张铁鹰,希望我能像天上的老鹰一样刚强勇猛。
我原本很自豪的,可后来被同村的孩子嘲笑戏弄,我哭得病了一场,张刚虎见我这般可怜,气势汹汹的就出门同人吵架去了。
张刚虎年纪很大,面朝黄土背朝天,晒得黝黑,又瘦又干瘪,常年弯着的腰就没有见他直起来过。
张刚虎的家里一穷二白,冬天床下垫的是稻草。鞋子都是自己用稻草编的粗糙草鞋,所以他的脚上有一层厚厚的茧,我经常用刺扎他的脚,他通常都是没有反应的。
他总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但还是给我攒了不少嫁妆,就藏在他床下的暗格子里。
小时候我不肯叫他爹,总说是因为他太穷所以才把我娘吓跑了,所以我才没有娘,所以才没有人给我做花衣裳。
那时是大雪天,家里的存粮只能勉强过冬,他背了一筐地窖的萝卜冒着风雪一家一家的换花布,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他笑着找我说话:“阿鹰啊,你看这是啥,爹给你做花衣裳。”
我看着零零碎碎的花布,赌气得说:“这个丑死了,做出来肯定不好看。”
后来我还是穿着张刚虎缝得乱七八糟的花衣裳在村子里到处跑。
他说:“我们阿鹰就是天上的老鹰,将来有一天是要飞到天上去的。”
我指着路边的小花说:“我才不要做老鹰,老鹰不好看,我就要做路边漂亮的小花。”
我现在有了许多的花衣裳,可张刚虎呢?死在寻我的将军刀下。
他们杀死张刚虎的时候就像张刚虎杀鸡给我炖汤一样简单。
因为我叫了他一声爹,他们说,我的爹娘是先皇与先皇后,不能是这山间的草莽刁民。
每每午夜梦回,我总是愧疚懊恼,为什么不对他好点呢?为什么不多体谅他一下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报养育之恩,那个把我视作骄傲的小老头就这样死在了家里。
长亭被我的哭声吓到了,连忙唤人进来将殿内的灯都点燃。
可我觉得这样太浪费了,便又让他们灭了。这些油灯张刚虎过年都不舍得点一次。
长亭定定的站在床前,背着窗外的光,像极了索命的黑白无常。
他问我:“公主梦魇了?可要唤秋月春芳陪着?”
我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他又说:“公主还未说,怎知奴才不懂呢?”
我酝酿了许久,决定还是找个人诉说一下,也许心里会舒服点。
我说:“我想我爹了。”
他说:“是先皇陛下吗?”
“不,是我在坳子村的爹,他叫张刚虎,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头。但是在半年前,他死了。”
长亭轻叹了口气,开口:“公主,您的身份……”
“现在可以不说这个吗?我不懂,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他用袖子抹了抹我的眼泪,“公主您的身份往后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这些。”
过了一会他又道:“但如果公主想说,可以跟奴才说。公主就把奴才当一会朋友,想哭就哭,想说就说。”
我的宫里每个人都很懂规矩,董女官是最懂的,长亭是第二懂的。
白日里受董女官折磨,董女官走后又要受长亭的摧残。
他们都在教我,公主的仪态,公主的言行举止,如何成为一个公主。
可我不想做公主。
皇帝兄长对我很好,见了我总是会怜爱的摸摸我的头,可他眼里的疏离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每次离开董女官都挨训,长亭都会受伤。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长亭:“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我做不好所以皇兄不喜欢我,所以才会把气撒你们头上。”
长亭只是弓着身子,始终不发一语。
我想我是猜对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所有人对我都很恭敬,可宫里的姐妹从来不带我一起玩儿,世家的小姐见了我也是避而远之。
他们还是瞧不上我,就连皇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