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萧索而沉寂的水下深宫,天光从海面透射下来,给这沉默而黑暗的旧居带来了些许光亮。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曾经巍峨的山峰沉入水底,化作仙人脚下的青石阶。
湖鱼有条不紊地游过,到来的不速之客似乎并无影响。陈设一如昔日笠泽,只是再模仿,终究不是了。
润玉一袭素色白袍,玉带束发,面容清凌如碎裂的坚冰,哀痛,犹疑全凝在眼底。
他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向前走去。
越往前,脑子里某处被尘封的记忆,越发蠢蠢欲动,喧嚣的人声,模糊的身影在脑子里掠过些许片段,爆炸开来。
“不要!不要!娘亲!”
“鲤儿乖,将犄角割下来,割下来你就跟他们一样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温柔又悲痛地抚着他的脸说道。
“不要啊!娘亲!”
“你要乖。”女人拿出匕首,忍着泪,颤抖着手狠狠划下———
“啊!”
润玉闷哼一声,疼痛得闭上了眼,眼前的血色仿佛咕噜着疯狂涌动上来。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所有记忆画面扭曲,变换,又碾碎,一片血色中只剩下女人温柔又痛苦的脸———一张属于母亲的脸。
脑中漫长而巨大轰鸣忽的消失,他恍然回神。
一旁的穗禾正摇晃着他急切问到:“大殿下?大殿下?润玉!你怎么了?”
她的眼中盛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巨大的悲哀的情绪如潮水般缓慢退却,润玉闭了闭眼,红了眼眶,再睁开时,眼神多了几分空洞的茫然,以及如鲠在喉的痛苦。
他颤了颤嘴唇,苍白的唇色一如他惨淡的音色:“无妨,走吧。”
穗禾拧起长眉,想起了梦中那个润玉,自洞庭湖归来雷刑之后,性情大变。她无从得知那是怎样痛苦的母族记忆,只敛了某种同情的心绪,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继续往前走。
二人抵达了洞穴门前,润玉抬眼看着匾额上的“雲夢澤”,眼前却是“笠泽”二字。
明明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却又充满了陌生又熟悉的诡异感。
他努力压下心头酸胀的情绪,上前叩门。
红色罗衣的女子,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
眼前的女人半张脸极为美艳,另外半张却是头发怎么也掩不住的可怖疤痕,她眼神一瞬间慌乱至极,猛然转过身掩住自己的面容。
润玉面色肃穆,撩袍径直跪下,稽首叩拜,字字清冽如碎玉:“洞庭君在上,小神润玉这厢有礼。”
女人不曾回首,声音几乎要哀泣出来,只背对道:“上神何故行此大礼,实在是太…折煞妾身。”
润玉起身道:“行于所当行,仙上受得起。小神心中有一惑,特来请仙上赐教。”言罢,袖中掏出一副画轴来。
画轴展开,俨然一幅美人鱼图。
女人声音颤抖起来:“妾身不通丹青,只怕不能为上神解惑。”
“无妨。”润玉眉目带上疏冷的自嘲,“那我便来为仙上解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