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解笼 朝朝花相似 岁岁人相同
(尘不到 闻时 周煦 夏樵 老毛)
起因是周煦不知道从他家哪儿翻出一对白玉包金的同心锁。
他跑到松云山打算让夏樵他们看看,结果莫明其妙的让大家都进了笼。
闻时瘫着个脸盯着周煦,耳根和颈脖却泛着可疑的绯红。
尘不到站在他身后,要笑不笑的也看着周煦。
老毛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这下算是完了。
这不就是打扰到了什么吗。
周煦一点一点惊恐的挪到夏樵身后,夏樵顶着祖师爷和他哥的目光,努力想把周煦从自己身后抠出来。
“不是……哥你等等……周煦!滚出来啊你!”夏樵手忙脚乱,唯恐他哥连着他一起揍。
闻时看着这两个二百五没吭声,巡视周围的环境。
这个笼很奇怪,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活物。但前方是被花花草草围着的宅子,看上去年代久远。
这就好比直接把笼心摆在明面上等人去解一样。
几个人慢慢向前走,打头阵的闻时和尘不到忽然停在了离宅子十几步远的地方。
“怎么了?”周煦终于从夏樵身后探出脑袋问道。
闻时放出傀线,轻轻的碰了碰面前。
一个透明完整的结界浮现,分毫不透的包裹着宅院。
周煦立刻好奇起来,“这是什么啊?”
闻时收了傀线,和尘不到对视一眼。开口道“是笼主的防线。”
“还有这种东西啊?”
“有,但是很少见。”尘不到的手指缠在闻时的发上打了个卷。
闻时拍开他的手,似是有些恼了,“这说明笼主的执念非常之深,才会有意识的形成这层保护界。”
“啊……那会不会很凶险?”夏樵开始担心害怕起来。
闻时还没回答,尘不到就轻声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调侃“担心什么,你哥可是傀术老祖,多厉害啊。”
闻时冰着和尘不到对峙,刚退下的红又渐渐漫了上来。
尘不到依旧一脸笑意。
闻时眼看马上就要脱色了,转过脸准备进笼。
他用傀线轻轻的剖开一部分,暂时固定成一个门的大小状况,让后面的周煦夏樵老毛进来。
他站在大门处,看着牌匾上的字。
言府。
他皱了皱眉。
“怎么?”尘不到靠过来,看见闻时的表情询问到。
“ 这是民国时候的宅子。”
“何以见得?”
“我以前救过他家的小少爷。”
当时闻时和沈桥一起解了一个笼,救了里几个误闯进去的活人。
本说应该他们都不会记起这次经历,但是有一个叫言淮的男人依旧模模糊糊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硬是拉着两人去了家中好好道谢,并且请他们吃了一顿饭。
是铜火锅。
闻时当时在雾气缭绕的铜锅前愣怔了许久,觉得十分熟悉,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后来路过言府,他都会看两眼。
再后来,他便离开了北平,再也没见过言淮。
却因为那顿火锅,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闻时拉回思绪,拿出随身带的香灰撒出去。
下一刻,周煦和夏樵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他们已经进入了言宅。
周煦环看四周,香亭水榭,影壁重重。院子里种着各种花草树木,挨近一片池水,水中圆圆的碧叶衬着粉白色的睡莲,还有各色的锦鲤。
他的余光瞥见一片鸟羽,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低头一看,彩色的羽毛和圆圆的肚腹,还有一对鸟爪。
……
一定是故意的。
周煦试图飞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一根细细的链子扣在了鸟架子上。
很快他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另外四个人。他们仿佛只是一抹影子,身躯接近半透明。
“嘎嘎嘎……”周煦扑棱着翅膀想控诉闻时,却只能发出鸟叫声。
闻时看着那只傻鸟,“别叫了,听不懂。”
说完转过头便要走。
夏樵看着周煦,犹犹豫豫还是帮忙说了句话,“哥,他还是个未成年,待会儿别在里头吓傻了。”
闻时顿了一下,回过头在鸟的额心点了一下。
“嘎嘎…不是你干什么?!”周煦终于能说出话,一个劲的儿求饶。
还没等闻时有下一步动作,远处传来木门打开的声音。
于是周煦就眼睁睁的看着四个人消失在他的眼前。
周煦怕得要死,立刻装傻充愣假装自己是一只鸟。
下一刻,拐角处走来一位女子。
简单干净的深蓝色衬衫,衣摆扎在黑色的阔腿裤里,皮质的长靴贴着纤细的小腿。
尽管眼前的女子看上去身形轻盈十分高挑,挽起的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可眉眼看上去极为冷清又锋利,带着不输男子的气势和威压。
她在园子中转了一圈,穿着靴子却没有脚步声,微微皱着眉,盯着湖面发呆。
周煦看过去,湖中什么也没有,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一阵风吹过,睡莲微微晃动,可池中的水依旧丝毫无波无澜。
周煦伸长了鸟脑袋,想再看看时,女子却突然转过来头来。漆黑的瞳孔看着周煦,无波无澜,却仿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一步一步走向鸟架。
轻轻的抚摸着鸟脑袋,声音渺远又空洞,“你怎么这么吵?吵醒了你不该吵到的人怎么办呢?”
那只漂亮的手停在了鸟脖子上,开始收力。
周煦觉得喉咙发紧,用力的扑着翅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楚楚!你在哪?”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女子手上的力气立刻松了下来,周煦得以呼吸。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对面的长廊走出一个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女孩,颈上带着一串白色的珍珠。
瞳仁清浅,圆圆的杏眼看上去十分可爱,一颗泪痣点在眼角。
在她看向站在周煦面前的女子时,眼睛立刻弯了起来,酒窝也在脸颊上漾开。
“怎么了阿礼?”楚妄扶住小跑向她的女孩。
“我来找你,我……”言礼笑着看向她,却想不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我不记得了……我……”她突然急了起来。
“不急的,不急的,你慢慢想。”楚妄抓紧了她,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是不是,是不是你想吃我做的藕粉圆子了?”楚妄循循善诱的引导着答案。
言礼愣了许久。
忽然笑起来,“哦,对,我想吃。”
“好,我去给你做好不好?”楚妄轻轻半抱着她,离开了水池边,逐渐消失在周煦的眼中。
闻时几人又渐渐以半透明的状态出现,周煦已经要疯了。
闻时隔空一抓,周煦便从那只鸟的身体里出来。
他摸着脖子惊魂未定。
夏樵只好在一边安慰他。
“不是这个笼怎么回事啊?”周煦蒙圈又后怕。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整的,异常痛苦。
“这个笼的确很奇怪。”闻时带着他们先藏进了镜子里。
“我也觉得,和平常进笼确实不太一样。”夏樵附和道。
“尘不到?”闻时看着他。
“嗯。应该和你想的差不离,我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尘不到倚着镜框,安静的点点头。
“别打哑迷啊,我们几个听不懂的。”周煦急的抓心挠肝,又拉上老毛一起问。
老毛倒是一脸问号,可能完全不明白的只有你这个废物小点心吧。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叫阿礼的女孩子,有种浑浑噩噩在做梦的感觉?”
大概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却什么都不清晰,总是忘记。
像从前缺失灵相的闻时一样。
“所以她的灵相也有残缺,这里只有一部分。”
“而且进来的时候我说过了,笼主的防护意识极强,甚至强到了有完完整整的意识思想。”
“她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完完全全明白知道所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甚至可能一切都是她策划好了的。
他们转到个个房间的镜子里,终于在一间飘着异香的屋子里找到了两人。
周煦不喜欢这种幽幽的味道,呼吸之间有种温凉的感觉。
“什么味道啊这是?”他捏着鼻子问。
“安神香。”闻时暼他一眼,“少闻,容易犯困。”
夏樵听了下意识也要堵鼻子,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傀,对他起不了作用。
所以只有周煦一边皱着眉,一边憋气。
看的夏樵差点笑出声。
楚妄端着一碗藕粉圆子,喂着言礼。
言礼一直在笑,说着一些话。有些逻辑不清,有些重复,但是楚妄一直耐心听着,时不时答两句。
闻时大概理清了两人的关系。
这个灵相缺失的女孩叫言礼,是言淮的妹妹,言府的小小姐。
而笼主楚妄,是一个富商家庭的独生女,母亲早逝。
两家关系十分友好,所以两人从小便认识。
言礼没过多久就开始犯困,楚妄安顿她睡下,坐在床边看着她久久出神。
闻时正关注着,耳边忽然传来尘不到的声音。
“那位叫言淮的小少爷,你很熟吗?”
闻时耳朵一麻,微微侧开了些许。
不熟两字还没出口,闻时忽然顿了一下,改口道:“还好。”
“哦。”尘不到静了片刻。
“生的如何?”
“说过什么话?”
“人怎么样?”
…………
就在尘不到准备问闻时看了他几眼时,闻时的表情终于垮了。
“不熟。不记得。忘了。”
尘不到轻轻“啊”了一声。
“这就又不熟了?言小少爷听到了会不会伤心啊?”
闻时真是听不下去一点,尘不到微微弯着腰,半侧着挨在他脸侧,闻时下意识一转头。
尘不到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闻时立刻推开他,飞快看了一眼后面的三个人。
周煦脑袋半靠在夏樵肩上,似乎睡着了。夏樵闭着眼睛似是有些无聊。老毛,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他们这边。
“尘不到!”闻时咬牙切齿,耳朵红透。他在面对尘不到的时候还是会不好意思。
“嗯?”尘不到笑着应答,像是在逗猫一般。
闻时的傀线已经伸出了衣袖,还不等他劈向尘不到,房中已经有了动静。
楚妄帮言礼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
闻时和尘不到离开镜子,走进房中。女孩安静的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像是会一直睡下去。
闻时伸手微微搭在她的额上。
果然。
灵相缺失,在这里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大部分的灵相,已经进入了轮回之中。的
记忆在言礼的脑中松动,闻时窥见她曾经的生活。
一样的府宅,四季不停更替。
言礼家中气氛和睦,父母都是书香门第,思想开放又前卫,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
兄妹俩都是性格活泼开朗,又有些顽皮。
言礼的记忆中除了家人,见的最多的就是楚妄。
楚妄性格沉稳,安静。但是并不是软弱的那种安静,而是对什么都不为所动,让人看着便心生退意的清冷。
但是言礼就爱粘着她。
每天都去找她,“楚楚”“楚楚”的跟在身后叫。
刚开始楚妄对她十分疏远,小小年纪就绷着脸。
言礼就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带点心,稀奇的玩意儿,想看见她笑一笑。成为了她每天的任务一般。
若是看见楚妄笑了,言礼一整天都会很开心。
渐渐的楚妄对她有了很多不同。对别人,她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面对言礼,她总是很容易笑,耐心又温柔。
言礼很喜欢这种特例的感觉。
十八岁生日那年,楚妄送了她一个白玉包金的同心锁。眼尖的她发现楚妄的脖子上也有一条细细的链子,一模一样的款式。
在她的一再逼问下,楚妄将十年心意全盘托出,言礼给了她一个拥抱。说这是她一生中收到最好的礼物。
画面忽然跳脱,一抹血色浮现,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闻时看不到后面的内容了。
尘不到轻轻勾着闻时的傀线,也看见了刚刚的画面。
一时无话。
一阵碎裂声打破平静。
不知何时屋中的镜子已经碎成几片。
老毛他们被迫出来了。
“怎么回事?”闻时皱着眉,看着一脸错愕的三人。
“不知道啊我们,突然就……”周煦还处于刚醒的懵逼中。
“所有的镜子都碎了。”老毛看着两人一脸严肃的说到。
下一刻,他们便置身于另一间房中。
楚妄便坐在木质的小桌边。
她低着头,手中无意识的转着一个小瓷盏,阳光从窗纸透进,长睫落下一片阴影,尘埃微微浮动。
“你们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冷,像冬日落下的雪。
“解开这个梦,送你和她入轮回。”尘不到用梦来代替笼,让她更加方便懂一些。
“这不是梦。她是真的,我也是真的。”楚妄抬眼,眉眼锋利如刀,带着偏执的情绪,声音却微微颤抖。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她体内溢出,在眨眼间疯狂涌向五人,拽着他们拖进池水中。
咚的一声后,池水立刻归于平静。
楚妄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黑雾消失,离开了池边。
刹那间闻时看见了很多。
那抹血色之后的东西。
军阀闯入北京,不知道是哪一派系,在城中烧杀抢掠。
那晚的言府,火光冲天。
言礼握着一把水果刀,惊恐至极。
她被一步一步逼至水池边,当她被士兵强硬拖拽着离开时,她万念俱灰。
一刀捅伤士兵后,她站在池边将刀刺入心脏,像天空的眼泪一样,落进了水池里。
“楚妄,好冷啊……”言礼在失去意识前只有这一个念头。
画面在眼前一黑后消失。
闻时忽然觉得腰被人揽住,下一刻便看见了天光。
尘不到抱着他上了岸。
老毛化成金鹏将另外两个小崽子拽了上来。
“看完了?”尘不到轻声说。
“嗯。”
其实他们可以在黑雾包裹上来的时候就破开。但是闻时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更好的了解笼主的心思解开执念。
他们一起去到言礼的卧室。
楚妄正在帮她扎头发。
七个人都顿住了。
言礼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楚妄死死抱在怀里。黑雾立刻开始攻击闻时五人。
尘不到伸手轻轻一点,即刻便消散开,反涌向楚妄。
言礼立刻挣扎开挡在楚妄面前。
黑雾撞上言礼的那一刻,记忆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目光也从懵懂变成了清醒,还带着死过一次后的忧郁。
言礼觉得天旋地转,被楚妄接住。
“好痛啊…楚楚…”
“对不起,对不起,阿礼……”楚妄惊慌失措,从来没有这么愧疚不安过。
“对不起阿礼…”楚妄握着她的手背靠着自己的脸颊。
“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楚楚,我在这呆了好久了,我累了。一定要离开了。”她气若游丝却依旧笑着说。
“不要,不,不可以的…阿礼我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不可以不可的…”楚妄抓紧了她,可言礼的身躯却在逐渐透明。
“不行的。我没有离开你呀。我们还会再见的,你听话好不好?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礼抬手替她擦眼泪。
“几位,”言礼抬眼,“多谢你们,楚楚很倔的,但是她没有干坏事。她只是舍不得我。不要伤害她,好吗?”
闻时点头。
言礼最后在楚妄的额上落下一个吻,随风消散,灵相完整于世间了。
楚妄跪坐在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痛了。
痛的她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像是全身上下的骨头全部被击碎,无法支撑住她。
整个笼开始坍塌破碎,一点一点的消散。
闻时很想帮她。
因为楚妄实在是太像他了。一样的固执,倔强,一样的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愿意松手,绝对不放开。
“你和她的坟在哪?”闻时问道。
楚妄没有回答。
“我能帮你下一世再次见到她。”一个完整的她。
楚妄惊愕的抬起头,说出了位置。
在他们离开的前一秒,楚妄的声音依旧很轻,“多谢。”转瞬便消散在风中。
尘不到握着闻时的手,从桌上拿起那对同心锁,开了一道阵门。
他们两人在周煦三人的目光下消失。
“这是干嘛……”
“帮忙去了吧。”
山路复杂曲折,像是许久没有人迹踏足过。
闻时找到了位置,将那对同心锁埋在了坟边,拿出一张符纸烧成灰洒在墓前。
闻时一言不发,站在那里许久。
尘不到轻轻揽着他。
“尘不到。”闻时转过身抱住他。
其实他依旧后怕。
他也很害怕失去,他很庆幸从前所做的一切,再痛也没有放弃过。
幸好。
“我在的,雪人。”
云雾在山上汇聚,鸟雀停在树上,安静的陪着四季轮序。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你。
我等待的意义,就是为了我们的相遇和重逢。
番外
楚妄安静的坐在飘窗边,脖子上一把白玉包金的同心锁在阳光下浸润。
她神色如常,膝上摊着一本书。
“楚楚!有客人来啦!”温柔的女声伴着房门被敲响。
“嗯,我来了。”楚妄放下书走到门边。客厅的笑声隐约模糊。有一道声音格外清亮。
她打开房门,抬眼的一瞬间,和门外的言礼对视上。
言礼的颈上也有一把相同的锁。
她笑得很开心。
楚妄愣在原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心上。
“你好呀楚楚!我叫阿礼!”言礼在楚妄发呆的时候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你好。”
时正值春色,窗外郁郁葱葱,露珠半挂在叶子上。
小鸟唱着春的曲子,恭喜她们在着沉浮世间,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