獙君走后,左耳和白羽进来了,两人头发衣服还是湿的。白羽手里还拿着一只海鸟,随地一坐,一脚踩住鸟翅膀,一手拔毛。拔几下就要把鸟往嘴里塞,咔嚓咔嚓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停下,偏头,好像听到什么,又起身把鸟拿到最远的角落,还搬一个大花瓶挡住,咀嚼声变小。
小夭发怔,左耳看着小夭解释似的说,"你以前在船上叫邶叫她避着人吃的。”
小夭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半晌,说:“不是邶,是相柳。”
“听说是你让毛球跟着烈阳他们的?”
左耳低头,小声说:“我说她是白头发,她爹爹也是白头发,跟着烈阳,就能找到爹爹。”语气无辜。
“你果然是一只聪明的野兽。”小夭笑。
再看白羽,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趴在地上,手里拉扯着一只小白兔娃娃,玩得不亦乐乎。
小夭看左耳。左耳也在看白羽,向来表情冷淡的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温暖。小夭发怔。这时他竟有点像那个被消失的人。
“你会想念他吗?”
“会。”很想,很想。
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会很开心。''
“他说得对吗?”
“难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似笑非笑的表情,轻佻的语气,犹在眼前耳边。九头妖,都说你智计无双,原来演技也那么好。
又过了十几日,在獙君的精心调养和烈阳蕴含着太阳之力的灵力的灌输下,小夭的身体好了很多。她本来就体质特异,无论多重的伤,总能好得比常人快。这次是气血虚亏到极致,不像一般的受伤。
躺在床上时,小夭总侧着头眼看相柳屋子的方向,现在能下床了,却只在床边走走,好像门口不存在一样。窗外的雪时大时小,小夭想看又不敢看。每天晚上阿獙都把门窗关紧,小夭早上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傀儡婢女把窗户打开。
白天,总听到左耳和毛球打雪仗的声音。
有一天早上,小夭被冷醒。等到傀儡婢女拿着热水和饭食进来打开窗户的时候,小夭看见院子里大雪铺了有三尺厚。白羽在开心地玩雪球,砸到正在骂骂咧咧铲雪的烈阳头上,烈阳连发几个球追着她打,白羽哇哇叫着躲到阿獙身后。
烈阳叫阿獙走开,阿獙拄着铲子,微笑摆手,白羽却趁机偷袭两球,正中烈阳面门。砸完得意地一吐舌头,又躲在阿獙身后。烈阳不怒反笑,手一抬,一排雪球升到半空,朝两人凌厉攻去,阿獙不得不应战,却也毫不手软。
三人你来我往地打起了雪仗,白羽这傻子,连阿獙也打,被烈阳逮住一个空子,拎着脚倒栽葱地插在雪垛里。左耳不知去了哪,开始没看见,这会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白羽挖了出来,拍打掉她身上的雪,帮她把雪一样的蓬松的长发束在身后。
白羽并没有因为被埋在雪里而不开心,反而兴奋得又蹦又跳又叫,最后抱着左耳在雪地里打滚。
小夭也笑,不知以前她有没有跟相柳这样玩闹过。
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冰凉,手一摸,是泪。挥手,木头样站着的傀儡婢女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以前,他心情再不好,也没见过下这么重的雪。
“心一旦死了,就再无生机了。”死斗场里,他这样说。
现在,他又在死斗的牢笼里了。
西陵玖瑶,你不是说,”如果你从死斗场里逃出来时,是我救了你,那该多好!”
现在?你能做什么?怎么做?
救左耳时,有他帮忙,实在大部分功劳在他。“他来看过我死斗,一共七次。”
救他,说什么大话?果然像他说的:“就凭你还想救我,你配吗?”
配吗?你明知道不配,为什么还要为我做那么多事?
小夭坐到冰冷的地上,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哭,实在好受些,如果他愿意哭,那该多好。可是他怎么会哭呢?他是九命相柳。
小夭好想像在极北之地他的小屋前那样嚎啕大哭。
她想马上冲过去看他,却又怕看到他破碎的样子。这样的他,对他来说,肯定是比死了还难受。如果同命连心的情人蛊还在,她是不是就能帮他复原,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如果蛊还在,是不是就能感受和他一样的痛?当知道有人和你一样痛时,痛苦也会减少几分的。可是,蛊,解了,被他,用他的命。
窗外,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似乎要淹灭这天地。
白羽求饶的声音从风里传来,一会又变成了一串得意的哈哈声。
小夭心里躁闷,真正想去的不敢去,在自己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天后,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从窗户翻了出去。抬头所见,还是海和天。倒退着走,原来屋子外观竟是原形的,里面看却是方方正正。绕过去另一面应该就是相柳在的屋子。也有面对大海的一面窗吧?
转过身,向大海走去。很快走到边,沿着海边走,就像是正常的陆地和沙滩,看不出是个龟壳形成的岛。但踩在沙子上,走着走着,能发现地面有轻微的摇摆,认真看,能看出其实龟岛是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水流移动的。
天空高远无云,雪不知是被阳光晒化了还是变小了,在空中像冰晶一样闪着微光。白坡渐渐蒙上了一层红粉,粉色转最深处又冒出了星点的绿。但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入小夭的眼。
但小夭只是走啊走,什么也没看,什么也不去注意。海翻着浪,哗哗地扑在不甚柔软的沙滩上。
她只想一头扎进海里,才能克制走进那个房间的欲望。但真正下海,她又没有任何欲望。
不知沿海边走了多少圈,突然海面上喷起一股雪白的水柱,伴着一声悦耳的长鸣,一只大鱼冒出了水面,青黑色的鳞闪着光,随着水的褪去转换成羽,两翅张开,慢慢升腾而起,渐渐遮天蔽日。盘旋,滑翔,海浪堆叠着,越来越高,像一面面墙涌过来。但奇怪的是,海墙高高叠起,慢慢落下,像是无声的,并没有涌起很大浪花。
脚下的龟岛轻轻晃动着,小夭呆呆地看着大海鸟,看它渐渐变小,落在海滩上,迈步向她走过来,到了面前才觉还是非常巨大,小夭还不到他肩膀的位置。大鸟张开翅膀,小夭一怔,不由自主又极其自然地投入它张开的怀抱。
温暖,极其的温暖。好像这个怀抱是一直等待着她的。小夭靠在大鸟怀里,闭上眼,感受片刻的平静。
大鸟拍拍她的头,小夭嘴角微咧。"我记得你。”
一人一鸟坐在沙滩上。冥左翅指指大海,示意小夭去海里。他记得她小时候很喜欢玩水。小夭摇摇头。看着海水。原来海水是碧绿的,非常美丽。她这才发现。原来有些欲望比骨血里本能的欲望更强大。
冥看她侧着身子,时不时地看向圆屋子。突然出声:“他像你爹爹。”非常年轻的声音。小夭怔了一下,她不知道冥会说话。呵,他当然会说话。小夭嘲笑自己的混乱。
“他像你爹爹。”冥继续说。“他的心脏。永不认输,永远在战斗。”
小夭手抚心口,是啊,他是习惯了战斗的。这里,还记得另一颗心脏有力的牵引。他不放弃,也不允许她放弃。
可是,为什么!
“所有士兵万箭齐发,洪江被万箭射死。他死后,露出了原身,是九头妖……”
泪珠从小夭脸上一颗接一颗滚下来。
“背负着所有袍泽的死亡继续活着,还不如死了。”
“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
海浪拥着洁白的浪花,一片一片叠上来,给她的哭声做着掩护。
“你我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寻欢作乐而已。” 傻子,九曲红尘,不过游戏一场,你后来何必当了真?都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