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厶(下)

妄离尘慢慢从殿内出来，一身端庄大气的道袍，如云中白鹤天上仙。

她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李厶的肩。

“好了，把这些食物送到七长老的药堂检查，地上的皮还给五长老，叫他拿去凉拌，给犯人改善伙食。”

“嗯……那些人饿了好几天了，等会儿再送些礼物……也行……十七个差不多了……”妄离尘呢喃着，又叫来一个杂役弟子给李厶领路。

李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那些的，晕乎乎地回到天镜院时他还觉得魂没回来。

他的师尊，叶玄桦，干得出杀人的事啊……

杀人屠城，烹煮婴孩，他是真做过。

他说“这种错，下次别犯了”，下次，他要杀了我吗？他会杀了我吗？

我可是他徒弟，他的首徒，他怎么会杀了我。

“……”

他怎么不会呢……

今天，连为别人开口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缩在冰冷的床上，不知是为朋友伤心还是为未来惶恐，李厶蒙着被子趴枕头上小声地哭了一夜。

临近中午，李厶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来。看门见叶玄桦坐在院里树荫下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聊着什么，心烦意乱下又把门关上躺回床上。

闷了几天，好不容易愿意和别人说话了，却听见很多关于周杏的事。

原五长老不满叶玄桦成下任宗主，阻止未果，便派周杏在叶玄桦上位前一天下药，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彻底无缘宗主之位。

那药是用各种无毒的药材调和出来的剧毒，作用机制和传统药物完全不同，专克叶玄桦这种基本百毒不侵的体质。

它药效发作慢，但一发作，便能冲昏任何人的理智。与人结合，精尽人亡；强压着，爆体而亡。

他们从来没想过给叶玄桦活路。

不过原五长老死不承认做过这种事，目前只被关押在地牢，新的长老已经开始在历届核心弟子中挑选了。

事件已然明了，可那层阴霾却总是驱之不散。人化作脓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惨叫狂笑回荡在耳边。

午夜惊醒，回忆着梦里被草叶分尸，不敢入睡。

犹豫再三，他终于鼓起勇气，找叶玄桦提出要搬出去住，正好叶玄桦被若善烦到了，借口让她陪李厶住李厶隔壁后麻溜地将人赶了出来。

时隔一年李厶都记得若善气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后来相处的一段时间里，他见过太多叶玄桦的冷漠残暴，心态渐渐也就平和了。只要叶玄桦本人不站在他面前，他基本面对什么杀人场面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有时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叶玄桦确实长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善良温柔的仙人。

实际上……呵呵。

李厶也想过改善自己对叶玄桦条件反射般的恐惧，于是他去看了很多叶玄桦的本子。

结果晚上看得面红耳赤，白天见到真人还是吓成狗。以至于后来做春梦都是半夜欢好半夜追杀。

叶玄桦这个人，越了解越吃惊。以为是个活了万万年的真仙，不料只是个大他几岁的少年；想来是出身仙家名门的贵子，结果仅是个幼年遇杀戮的商家幸存者。

有时真的不清楚，叶玄桦他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像寻常反派一样因童年不幸呢？

对于若善对叶玄桦的亲近李厶完全理解不了。

若善甚至因表白被送到三长老那儿训斥过一顿，结果回来依旧不厌其烦地骚扰叶玄桦，被罚抄了几本书，扫了几里地后才总算收敛一些，也就整日说些诨话，开些玩笑，在李厶这里给叶玄桦造黄谣。

什么同床共枕亲密无间，亏她说得出来，别又是像周杏那样扯的谎。

给叶玄桦上药，算他这年第一次离叶玄桦那么近。看着蔫哒哒的，像秋风细雨里一朵垂头丧气的花……垂头丧气的食人花。

血腥和温热的似金银花一般的气息扑在鼻间，竟意外和谐怡人。

鲜红的血液晕染了胸腹前的白衣，外翻的肉与血块看着狰狞，带着湿热。

指尖沾着麻药轻轻滑过从胸口蔓延到小腹的伤口，将外翻的鲜红的皮肉按回去，叶玄桦神色平静，一直没吭声，可椅子扶手上捏到泛白的手到底是暴露了。

麻药发作，伤口总算没那么痛后，叶玄桦也就渐渐松开了扶手，在李厶涂止血药时还有心情和李厶聊天。

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聊的。

走时，李厶在放东西的柜台上，看见了当初自己编的丑不拉叽的花环，已经干干巴巴的了，但依旧很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