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上山

从火车上下来，这里不像大城市交通修的方便，去墨脱要转好几个小时的大巴，再叫辆摩托，顺着蜿蜒的山路往里走。最开始还有像样的水泥路，然后是泥路，再然后就连摩托都不肯往里开，张起灵付了钱，背上背包便徒步进山。

这里正值晚秋，路边的土坡上长着很多不知名的野果子，大片火红的枫树开满了山，再往前就是碎石滩，有一条溪流横穿而过，跨过后一直往前走，这时候已经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山脉，顶上残留的积雪终年不化。

不知道多少年前，他曾沿着这条山路拾级而下，从山里去往山外，回到他迷雾一般的过往，而今他记起了一切，却再次回到这里，寻找他的归处。

小花已经将一切都编辑成了邮件发到了他的新手机。他看着手上四四方方的黑盒子，想着就是这轻飘飘的东西，承载了吴邪的十年吗？张起灵把它贴身放好，以解雨臣谨慎的办事风格，没找到尸体前是不会敲定死亡的，这也是他让自己来找的原因，小哥默默地想。

吉拉寺一切如旧。在风雪的阻隔下，这里的时间流逝好似变慢了，张起灵看向寺前的空地，那里原来摆着的暖炉不见了，有一个小僧站在那里，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合掌行了一礼就上前引路。寺里很安静，这里的人脚步都轻，踩在木板上一拂而过，羽毛似的。张起灵默默地跟着，前面的小僧突然停住，侧手拉开了一扇木门，低头再行一礼后便隐入阴影中。

张起灵走进房间，顺手掩上门，隔绝了最后一点光，室内暗了下来，然后就有一束微弱的烛火亮了起来。他走过去，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张木质小案，有一位老者正隔着暗淡的火光安静地看着他，好像等了很久。

德仁。在他记忆深处，一个名字突然亮了一下。张起灵也看着老喇嘛，他真的很老了，脸上的纹路刀刻般深，火光让他大半张脸隐在暗处。

“您又回来了。”

张起灵点点头，说：“我来找吴邪。”

德仁笑了笑，低声念了几句藏语。张起灵知道那是祝福的话，低头不语。念完后，德仁拿出一个老旧泛黄的本子递给他，张起灵接过来，德仁微笑着说：“这是我的日记本，上面记录了当年关于这位贵客的事，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张起灵合掌行礼，他明白德仁的意义，他们一族打破了寿命的限制，为张家人保驾护航，为他找回记忆，这一切似乎都有着禅意。

德仁喇嘛坐在原地，看着这位年轻的族长离开。他还记得八十多年前，张起灵刚刚来到这里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童，每天课业结束就看到张起灵坐在一堆碎石里茫然地看着天。他那时就觉得奇怪，日日如此，却也没见这人雕出什么来，最后只是白白浪费了一块又一块石料。有天他犯了个错处，师父罚他背书，等课业结束又看到张起灵在那里漫无目的地敲打，他一时气恼，冲过去就夺走了张起灵手上的石块，大喊道，“你天天在这雕，却什么也雕不出来，少浪费东西了！”冲动完他就后悔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张起灵只是看着他，无动于衷地低头又拿了一块凿起来，好像根本没听到。再后来就是他成了德仁，那一次的见面他深深压在了心底。如今再见，张起灵年轻依旧，而他老态龙钟，看他眼底第一次露出的隐隐急切，德仁暗想，原来木石也能长出心脏。

烛火快燃尽了，他想站起来，扶着桌子撑了一下，却感受不到脚的存在了。他愣了愣，又笑起来，那是很平静，很释怀地笑。他脱下手腕上的佛珠，捏在手里，静静地坐着，很久，很久。

烛光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