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经历了那样糟心的事,云筝实在是心慌憔悴,可她知道蓐收今晚回来,也知道蓐收一定会来找自己,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下午云筝就硬逼着自己睡了一会。
可闭上眼,辛禾峻那张脸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扰的云筝几次三番地从噩梦中惊醒,不仅没休息好,脸色反而越来越差。
所以开窗之前,云筝就在脸上扑了一层胭脂水粉,还选了一件袖子又宽又长的衬衣,把受了伤的手藏起来。
结果还是被蓐收一眼就看破了所有的掩藏和隐瞒。
“没人欺负我,我挺好的。”云筝微故作坚强地摇摇头,明明是想笑,但嘴角却只能勉强勾勒出一抹苦涩。
蓐收也不听云筝扯谎,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伸出手去牵云筝。目标明确,动作也很快,完全没给云筝躲闪的机会,她的手往后缩了还不足半寸就被拉了过去。
那双骨骼分明又因常年带兵打仗而有些粗糙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云筝手上的绷带,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她。
云筝认命一笑,也不再逞强。
她整个人松垮下来,手肘撑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正仔仔细细查看自己伤势的蓐收,眼眶微微变红,心中的委屈和酸涩涌了上来。
可云筝无依无靠惯了,即便是想和蓐收撒娇,但开口的话语也是逞强,“没事,都包扎好了,已经不疼了。”
蓐收沉默着皱眉,脸上尽是心疼。
随后,眼神锐利起来,“谁干的?”
云筝苦笑,“你就当我是被狗咬了一口吧。”
要是让蓐收知道是辛禾峻干的,估计他能连夜去掀了辛禾府。
辛禾峻已经因为自己的原因对蓐收颇有微词了,蓐收虽然不怕他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前有根基不稳的朝堂,后有事务杂乱的青龙部。
他已经很忙了,云筝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而让蓐收平添烦恼,更不想让他因为给自己出气而引起事端。
见云筝不想说,蓐收也不问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盘算一番后,就恢复了刚刚敲窗时的笑容,转移了话题,哄云筝开心,“我给你买了好多中原的特产,还有一些好看的布料,回头我去找全大荒手艺最好的织女给你做两身衣服。”
蓐收用灵力把所有礼物通过窗口给云筝送到屋里。即使看不见桌子的位置,他也能准确无误的把礼物放在上面。
“好。”云筝把头轻轻倚在窗框上,眼神深邃而温柔,“年后何时再回中原啊?”
“十五之后,不过很快我就回来了。”
云筝偏了偏头,轻轻合上眼,“朝中不忙了?”
“原本是忙的。陛下想命我为主将,带兵正式和辰荣义军开战,可丰隆却要主动带兵攻打洪江,所以我暂时就不用去中原了。”
蓐收手上的灵力没停,牵起云筝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脸上,“我把曲生留给你,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他保护你。等我回来,我就亲自过来守着,看谁敢对你乱来。”
云筝点点头,用那已经被蓐收握着的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脸颊,心里有一股暖意流过。
她想起从前俩人热恋时,蓐收就爱在三更半夜翻流光府的墙,趁她父亲和弟弟不注意,悄悄溜进她居住的小院。
不过蓐收却从不进屋,也不做什么逾矩的事,就是静静地站在她屋后的红梅树下,透过窗,牵着云筝的手,把玩着云筝的长发,和她说话闲聊,直到云筝困的都快趴在窗台上睡着了他才肯走。
眼前的蓐收虽不比百年前那般青涩,但云筝能感受到,他从未变过,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郎。
云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清淡淡的笑。
而蓐收在听到云筝惬意的笑声后,也抬起头。
月光下,两双深邃漆黑,如同浸了墨的眼眸相对,在这缠绵的夜色里泛着水光。
美人脸庞清瘦,身形瘦弱,那如黑玉一般有淡淡光泽的长发不似平日一般规矩的绾起,而是顺着那细致如美瓷的脖颈肌肤自然地松散垂落。
宛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眉间如聚霜雪,清雅不可方物。
蓐收看入了神,目光也逐渐灼热了起来。
“我后悔了云筝。”
他偏头,轻轻吻上云筝的指尖,手下滑到手腕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细腻又有些冰冷的皮肤,“我后悔让你嫁给别人了。”
目光柔情似水,眼底浓重的轻易没有丝毫掩饰,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对上那炽热如炬的双眸,云筝垂了眼。
后悔的岂止蓐收一个?
“其实我真的佩服防风邶。无论他所谋为何,所图为何,至少他有去抢夺爱人的勇气。”
见云筝不语,神情复杂又带有挣扎,蓐收再也不想克制自己的意了。
只见他上前一步,拉近他和云筝之间的距离,缓缓将另一只手探进云筝的秀发之中,指尖也在不经意间缠绕上发丝,薄唇似乎从云筝的侧脸处擦过,最后温热的气息落在左耳上,低语道,
“不知在这月下,你可还愿意再次接受我这暂时不能窥见天光的爱?”
云筝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红热了起来。
别看蓐收平日里清清淡淡,规矩守礼,但当他说出这般动人的情话时,云筝却觉得是这样的好听。
她窃喜着,心动着,可是耳边一却直有个声音在不停萦绕提醒:
她是大荒才女,从小接受的教法规矩告诉她要奉令唯谨,不能违纲背理;
她是他人之妻,世俗约定的公序良俗约束她要恪守不渝,不能见异思迁;
她是家族养女,千钧重负的恩情道义告诫她要顾全大局,不能任意妄为;
是的,这些云筝都知道,云筝也都认,
可……
辛禾峻的无礼粗鲁以及辛禾族人的轻慢蔑视让她厌恶至极;
错付终身的无可奈何以及百年来心如死灰的状态也让她哀痛欲绝;
天之骄子的赤诚爱意以及内心深处最期盼的渴望更让她心痒难耐。
云筝其实是真的很想立刻就扑倒蓐收怀里。
但又怕他们二人就这样不管不顾,那来日东窗事发,若是让蓐收陷入道德与伦理的口诛笔伐当中,岂不是毁了他的一世清白。
这让云筝怎么忍心?
她抵着唇,欲言又止,心中的矛盾交织成了一片迷雾,让她自己都游戏人捉摸不透自己的内心了。
但犹豫一番后,云筝心里那片刻的理智终究还是败给了爱意。
自相识到相爱,一直都是蓐收在带着自己往前走。一百步的距离,他已经迈出九十九步了。
那剩下这一步,由她来走又有何不可?
名不正言不顺的爱情又怎样?红杏出墙又能如何?
不被爱的那个才是感情中的外人,她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
云筝伸出手,轻轻抚过蓐收的脸颊,纤细如玉的手在蓐收脸上停留片刻后,便低下头,在蓐收的唇角落下一个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你与我,不得语,此番相思,两心之外,唯天地知。”
我们,默默相爱!
**
次日,醉云阁二楼的包厢里。
歌女们犹如燕子一般轻盈起舞,乐曲声声,花魁娘子手捧琵琶,眼角含春,躲在那轻纱之后,一身媚骨似幻似真,引人遐想。
辛禾峻看着眼前的奢靡之境,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最近他一直提不起精神,魂不守舍。
他的脑海里都是云筝。
不知怎的,他总是想起云筝要和自己和离这事。
云筝过年真的没有回辛禾府,辛禾夫人派人去学堂找了好几次,可云筝连面都不露。而且听辛禾夫人说,云筝身边还多了一个陌生的侍卫,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辛禾峻猜到了那侍卫定是蓐收的人,心里的烦躁和憋闷就更重了。
越想越入神,辛禾峻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无法自拔,连同伴叫了他好几次都没反应。
直到一声巨大的破门声猛然,才让辛禾峻回神。
蓐收站在包厢门口,目光直接锁定有些微醺的辛禾峻,眉头紧锁,眼中透露出冷酷而危险的光芒,“聊聊?”
老鸨跪在门口,连连磕头。
也怪不得老鸨害怕,这一边是皓翎各个商贾大家的公子哥,一边是朝廷重臣,她是哪边都得罪不起啊。
包间里其余人也不傻,这俩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必然是有隐情,便匆匆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蓐收再用脚把包厢门关上,然后径直坐在辛禾峻对面,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神色从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辛禾峻能感觉到蓐收身上低压压的怒气。
他冷笑一声,“没想到素来清风朗月的蓐收大人也会来这风月场所。”
“若非别处实在寻不见你,我也不想往这跑一趟。”
他把玩着酒杯,也不跟辛禾峻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云筝手上的伤,是你弄的。”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而是笃定。
辛禾峻知道蓐收来找他定然是因为云筝,想起那日发生的事,辛禾峻也属实理亏,便心虚地躲闪着眼神,声音也比刚才小了一些,“我又不是故意的。”
“砰——”
酒杯被蓐收用力地磕在了桌子上,辛禾峻能看见杯子底部出现了一条裂痕。
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干什么,难不成为了她那一双手,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要你命的不是我,”蓐收冷若冰霜地扫了辛禾峻一眼,“云筝双手因你负伤,至少一个月不能执笔写字,误了朝差,你说要你命的是谁?”
一听这话,辛禾峻吓得汗毛根根立起,细密地冷汗遍布额头。
现在这小小的包厢里就他和蓐收两个人,而蓐收又是个能打的,真要动手,自己怕是连救命都没机会没喊出口。
他时刻关注着蓐收,眸中闪着惊恐,“所以……所以你今天是来杀我的?”
“你说呢?”
辛禾峻抬腿就要往包厢外跑。
可还没等他跑几步,蓐收就用灵力将他定住。
辛禾峻只能干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把手而无能为力。
蓐收起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他身旁,手搭在辛禾峻的肩膀上,暗暗用力。
痛感袭来,即便疼的表情狰狞,但辛禾峻也动不了一下。
况且现在最可怕的不是这小小的痛感。他看见了蓐收的袖口里藏着的箭矢冒了头,那锋利又泛着冷光的箭头正冲着自己的脖子。
只要蓐收手一动,辛禾峻立刻就会毙命。
这下辛禾峻是真怕了,说话都哆嗦了起来,“蓐……蓐收大人,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现在知道有话好好说了?那和云筝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好好说呢?”蓐收侧身,笑容背后藏着刀光剑影,“记不记得帝后大婚那日,我跟你说过什么了?”
辛禾峻努力回想那日蓐收说的话,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来,重复一遍。”蓐收的手又往辛禾峻的脖子那靠了靠,“说得好,我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放过你。”
辛禾峻咽了咽口水,“你……你让我照顾好云筝,要是我照顾不好,就让别人照顾。”
“嗯,”蓐收点点头,“那你觉得你照顾的好吗?”
辛禾峻察觉一丝不对劲,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不好。”
“那以后我照顾她,你可有异议?”
辛禾峻终于听明白了蓐收的弦外之音。虽说他和云筝之间没有感情,但好歹还有个名分在,蓐收这般明目张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不行,她是我的妻。”辛禾峻双目圆瞪地摇了摇头。
“那又如何,看看你这幅样子,配当她的丈夫吗?”
蓐收给辛禾峻解开了定身术,冷漠地觑了辛禾峻一眼,“原本我想着,她既嫁了你,若你能好好待她,我倒也愿意成全。可你接二连三地伤害她,我实在看不得。今日来就是提前通知你一声,云筝,我抢定了,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事后你说我不够磊落。”
辛禾峻跌坐在地上,看着蓐收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话的样子,气到失语。
他是怎么做到当着自己的面,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大放厥词,通知自己他要抢人妻子的!
“还有,辛禾氏最近在海上的生意出了些问题,我已经让人解决了,就当是我抢了你夫人,给你们家的赔礼了。”
蓐收理了理衣角,看似平静,但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贵与威仪,“至于你的命,我暂时还不要,不然云筝还得落下个寡妇的名声。但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往后有我护着她,你,包括你们家任何一个人,再敢动她,哪怕一根发丝,我就让你们整个辛禾氏灭族。”
说罢,蓐收就一脚把门踢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包厢,只留辛禾峻在原地气的握紧双拳,咬牙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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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刚过,节日的氛围还未消散干净。
看着大街上好几个铺子都把上元节没能卖出的灯笼换了下去,青龙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巴掌直接就落在了旁边拎着大包小包的蓐收的后脖子上,“你这个不孝子,说好了十五晚上回来陪我看灯会的,结果可倒好,灯会都散干净了你小子才回来。”
打完还不忘看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小吃——别因为刚才打儿子的动作太大,吃食上再沾了灰。
蓐收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中实在是忙,不然我节前就能回来的。”
这样他就能去找云筝一起逛灯会了。
青龙夫人咬了一口零食,白了蓐收一眼,“你早回来也没用,左不过就是在家待着,也没有姑娘让你陪。”
“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没用,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满地乱爬了。还有你堂婶家堂叔家那几个,人家比你小的都成婚好几十年了。你再不赶紧成婚……”
一大早听着老母亲的碎碎念,蓐收的无奈都随着气息弥漫在了空气中。青龙夫人不管说什么他都点头,既不反驳,也不应承,就是一个敷衍。
青龙夫人也是看出来蓐收这糊弄鬼的态度,也不多唠叨了。她把嘴里的零食咽了下去,清清嗓子,一改唠叨模样,微微有些正经地说道,“继位族长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最近青龙部可是热闹得很,前些日子你挑衅辛禾氏少主的事已经在族中传开了啊。”
蓐收不屑一笑,“嗯,是我干的,怎么了?”
“还怎么了?”青龙夫人把剩下的零食往蓐收怀里一塞,“虽说这辛禾氏不过就是个小氏族,就算得罪了也不足为惧,可咱们青龙部和辛禾氏素来无冤无仇,本来你那几个堂婶堂兄弟就不服气你父亲内定你的族长之位,结果现在你还主动惹是生非,这不上赶着给人家送把柄,让人家挑剔你的错处吗。”
“还有啊,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啊,就算内定,那你也得遵守青龙部继任族长的两个硬性条件。一是成年男女已经成婚,二是声望不得过低。”
蓐收自信一笑,“青龙部这边我心里有数,那些人掀不起风浪。至于辛禾氏……青龙部和他们没仇,但我和辛禾峻之间有。”
青龙夫人不解,“你俩什么仇?他怎么惹你了?”
“他欺负您未来儿媳,您说我能饶了他?”
这话一出口,青龙夫人仿佛被定了身,脚步一顿,在原地愣了好一会,“不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蓐收挑了挑眉,然后眉眼含笑地向前走。
青龙夫人属实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激动。
她这便宜儿子终于有人要了!
青龙夫人小跑着追上蓐收,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开始刨根问底,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哪家姑娘,我认得吗?长得漂亮吗?性格好不好?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看看?”
“你刚才说那个辛禾峻欺负她了?怎么欺负的?你有没有替人家报仇啊?需不需要娘做什么?”
面对母亲一连串的问题,蓐收只觉眼前一黑,刚想开口制止她不要跟念经一样发问,他就看见远处曲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公子,出大事了,云筝小姐的父亲于前天夜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