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部落的家园由成百上千的尖顶帐篷围成,这些轻便的帐篷构成了野牛们半游牧生活的基础。西部地区广阔而贫乏,野牛们也没有苹果树,追逐水草便成为了他们的生活常态。
我看着碗中的晚餐,有点怀疑人生。在我碗中的是一坨绿了吧唧的糊糊,我试探性地扒了一点进嘴,还好,味道只是单纯的寡淡再伴有一些植物的涩味,并不是无法食用。
“小大胆,这是什么做的啊?”我端起碗来朝她问道。
“甜菜根和糠皮,味道不错吧?”小大胆骄傲地说道,“酋长说了,要给客人准备最好的,我连半点草根和野菜都没放。”
“额…挺好的。”我没忍心说实话,至少她没加草根。我有点后悔没和穗龙一样跟着野牛去逛逛了。
正当我翻找着碗里的甜菜根,试图从里面砸吧出一星半点的甜味时,穗龙回来了。
“红蛙,看谁来了?”穗龙在远处朝我招手,兴高采烈地叫道。他身边的粉色和蓝色身影在棕色的野牛中格外显眼,不是萍琪和云宝还能是谁呢?
“嘿,红蛙!”看见我后云宝便焦急地飞了过来,搭住了我的手,“好在找到你们了,快,别和这群家伙待在一起了,咱们快点回苹果鲁萨去!”
“请等一等!”小大胆跳出来,拦住了苹果嘉儿,“这是一个误会,我很抱歉!”
云宝翅膀张得老大,高声叫道:“误会?!你们偷走了一整条车厢,还绑架了我的朋友,你管这叫误会?!”
“事情是这样的…”小大胆娓娓道来。
……
穗龙摊开双爪,走到云宝面前,“云宝,你也听见了吧,这些野牛是有苦衷的,他们…”
云宝狠狠地一跺蹄子,打断了穗龙,“我!”
正当我们都以为她要发火时,却听见云宝紧接着喊道:“我也觉得他们有道理,来吧,让我们去苹果鲁萨,和他们讲道理!”
她展翅高飞,在半空中慷慨激昂,引得野牛们向这位热心肠的天马发出阵阵欢呼。
在我一旁的雷蹄酋长看着云宝的加入,不由得笑了,“和苹果鲁萨小马打了这么久交道,我几乎要以为所有小马都是像他们那样高傲而固执,但今天,我知道我错了。正义之风会在任何一个种族中掀起,无论是野牛、小马、龙还是像你这样的…呃…”
“人类。”我补充道。
“哦,连同人类。”雷蹄酋长把这个从未听闻的新词记在了脑海中,“总之,你们几位是野牛部落尊贵的客人,我们将牢记你们对苹果鲁萨的善意。”
我心中默然失语,人类...这样的错可不止犯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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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谈判在小镇外开始了。
苹果嘉儿和云宝抢先而出,代表苹果鲁萨和野牛部落开始了谈判,或者说…争吵。
“这是野牛世代生活的地方,你们种树根本没问过他们!”
“这可是他们废好大劲才种下的,难道再费劲挪走,就因为野牛不肯挪地方吗?!”
“随便种到别的地方呗!”
“这是附近唯一的平地了!”
“可野牛们是先来的!”
“听着,小马和野牛都需要这片土地。”暮光试图弥补两方的分歧,“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但她的努力于事无补,更多的野牛和苹果鲁萨小马加入了这场争吵,相互挥舞着蹄子恐吓着对面。
“那我们还在这建起了镇子呢!”
“苹果鲁萨明明也是我们的家园!”
“嘿,我有个主意。”萍琪跳到半空中,吸引了所有野牛与小马的注意力。
谢天谢地,萍琪给即将失控的局势浇上了一瓢凉水,争吵终于没有演变成流血冲突。
当在场所有生物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萍琪口中的办法是什么时,她以置办派对般的惊人速度,布置好了一个舞台,还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台钢琴。
“穗龙,来,帮我个忙,你能帮我弹个伴奏吗?”萍琪朝穗龙眨巴下眼睛。
“哦,乐意之至。”穗龙接过一顶圆礼帽,摆了个姿势。
不消片刻,伴随着穗龙双爪上下翻飞,欢快的钢琴声响起,帷幕缓缓拉开。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扇硕大的贝壳,萍琪从中闪亮登场。
她穿了一件紫色长裙,那腿上的…是黑丝吗?我一拍脑门,希望萍琪的办法能管用吧。
……
“我们吃得大同小异,都是素食主义,都吃干草和燕麦,干嘛要相互为难?”
“要分~享,要关~爱,这才是正途,总会有出路~路!”
一曲唱毕,只有穗龙在疯狂鼓掌,“哇哦!太棒了,萍琪派,唱得太好了,鼓掌!”
平心而论,她唱的是不差,可一首歌…能帮得上忙吗?
“真烂。”雷蹄酋长评价道。
“附议,真是首烂歌。”银星警长达成了今天苹果鲁萨和野牛部落的唯一共识,“还是那句话,苹果鲁萨,绝对不会放弃我们的苹果林。”
“银星警长,为什么要让一切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呢?”我仍然不死心,试图说服他们,“野牛们祖祖辈辈都在这条小道上奔驰,这对他们而言意义重大。”
“难道苹果林对小马们就不重要了吗?野牛不过是走上几步,这就变成了他们的土地,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银星警长不耐烦地呵斥道,“比起野牛,我们这些修建房屋、种植苹果的建设者,才更有资格说这是我们的家园!”
“哈哈哈!”这无耻的言论让我怒极反笑,“闯进别人家中圈上一块地,就能据为己有,幻形灵都没你这么不要脸,好一个殖民者嘴脸啊。”
“苹果鲁萨的事和你这种没毛猴子没关系!”银星警长被我激怒了,恶狠狠地骂道。
“先生,注意你的言辞!”小蝶的声音中带着少见的怒意,但随后又被她一向的温和掩盖了,“唔…我是说,您也许能纠正一下用词…”
我还想开口,可雷蹄酋长已经用他毫无起伏的声线宣告了最后期限:“明天正午,如果苹果鲁萨还不移除苹果林的话,野牛将会发起大狂奔,彻底!摧毁苹果鲁萨!”
“大狂奔!大狂奔!”野牛群在他身后咆哮着。
“那就来啊!”银星警长向前几步,毫不退缩地站在雷蹄酋长面前,“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苹果鲁萨将会击倒每一头敢于进攻的野牛。”
“连同没毛猴子在内。”他转过脑袋,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不是,你跟我没完了是吧?
“保卫家园!保卫家园!”苹果鲁萨的居民们紧随其后地呐喊道。
即便是萍琪这样的派对小马此时也没了办法,苹果鲁萨和野牛部落的冲突不是简单的误会,这是赤裸裸的根本利益冲突。不管气球还是歌声,在这种冲突面前都显得纤细脆弱。
这让我想起了君士坦丁堡,又或者…康斯坦丁尼耶,当外来者夺取一片土地扎下根后,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捍卫这片土地,就如同曾经的抵抗者那样坚定。而这样的坚定,往往会将两方的冲突彻底推向不死不休。
“我们…该怎么办?”小蝶问出了我们的心声。对,理论上我们都不是苹果鲁萨或野牛部落的成员,这里的冲突和我们又不相干。现在找个安稳的地方,等明天正午的火车直接回到小马谷,有谁会指责我们呢。
但我们都很确定,没有谁会在这个关头退缩,在经历梦魇之月后,我们早已确信彼此的坚定。如果我们面对梦魇之月时都不会退缩,那就更不会任由野牛部落和苹果鲁萨落入血与仇的深渊了。
可办法在哪里呢?野牛和小马都已经各自散去,去为明天的血战做准备了,而我们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苹果鲁萨的居民完全拒绝了我们任何形式的劝说。
“如果你们能…”
“听我说,只要…”
“双方应该坐下来谈谈…”
“你们怎么都这么不冷静?!”再一次被无视后,暮光气得扬起了前蹄。
“至少刚刚那位已经很礼貌了。”珍奇数了数,以蹄抚额道,“上一个要我们滚蛋,上上个直接威胁,说再不闭嘴就拿苹果砸我们,哦,这些小马可真难缠~”
我慢慢举起手来:“我…也许还有个办法,也许能说服雷蹄酋长放弃大狂奔。”
“你能说服他?”云宝怀疑地问道,“可为了保护野牛的神圣小道,他们做什么都愿意,如果苹果鲁萨不妥协,他们就更不可能妥协了。”
“不是妥协,我不确定是否管用,但总比强攻苹果鲁萨,血流成河要强。”我身心俱疲地说道,“保险起见,我需要穗龙和我一块过去。你们在苹果鲁萨,最后再尝试一下说服他们吧。做好准备,如果我们都没成功的话,就只能尽量减少…伤亡了。”
“你打算做什么,会有危险吗?”暮光不安地问道。
“不至于。”我冷静地回答道,“我只是…要向雷蹄酋长展示另一条出路。”
“我也一块去,决不能放弃任何机会!”云宝喊道。
在走出小镇时,我们又一次遇到了银星警长,他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便转过身去继续指挥起居民们布防。
但我不打算就这么擦肩而过,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叫道,“嘿,银星警长!你们在搞些什么啊?!”
他没理睬我,这让我喊得愈发起劲,“你看看你们弄得都是些什么,拒马、干草跺?我老家十岁娃娃都能把这堆破烂拆了,你打算用这些挡什么?你怎么不干脆弄些街垒得了,哦,抱歉,我忘了苹果鲁萨就是个拓荒小镇,这破地方连一条像样的街道都没有,连街垒都搭不起来!”
“红蛙,冷静点。”穗龙扯了扯我的袖子,“现在去野牛部落要紧。”
“这叫压一压他们的气焰,走吧。”我啐了一口,直立行走招你惹你了,无毛裸猿有什么问题吗,张口闭口没毛猴子的殖民主义混球。
主帐内,雷蹄酋长接待了我们,“如果你们是劝说我放弃大狂奔的话,毋需多言。”
“雷蹄酋长,我们无意劝阻野牛部落。”我微笑道,“我们只是想在大狂奔前,来见证和记录野牛战士们的英姿。”
雷蹄酋长挑起眉毛,“那自然可以,来吧。”
我们跟随着他,审视着野牛们的战备。整个野牛部落都已经为明天的进攻动员了起来,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磨砺犄角、相互训练,我还注意到不少野牛开始往脸上涂抹起颜料。
“酋长阁下,您说,为什么苹果鲁萨往年从未侵犯野牛的神圣小道,偏偏是今年呢?”我假装随口问道。
“我当然知道,整整一年来,苹果鲁萨小马们靠着火车从小马国各地运来苹果树,他们对土地的贪欲愈发高涨,这才让开始觊觎我们的神圣小道。”雷蹄酋长重重跺下蹄子,分外不满地说道。
“那您就没想过从源头阻止他们吗?”
“我当然尝试了,不然我们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拦截他们的货厢,阻止苹果鲁萨得到更多的苹果树。”雷蹄酋长悲哀地叹了口气,“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苹果鲁萨已经把苹果林扩张到了我们奔腾的道路上,就算能拦下所有的火车又有什么用呢…”
“雷蹄酋长啊,您有所不知,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到最后几乎变成狂笑,引得周遭的野牛一脸诧异地靠拢过来。
雷蹄酋长倒是古井不波,“红蛙,要说什么就直说吧,别搞装神弄鬼那一套的。”
“呃…我以为你会大惊失色,然后连忙问我为何发笑之类的…”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直接讲了,“咳咳,您有所不知,第一,即便苹果鲁萨不需要更多的苹果树了,火车对他们也依然重要。”
“苹果鲁萨的苹果需要销售到其他地区,而作为一个并不完善的拓荒小镇,他们也依赖于火车送来的各种生活物资。只要没有火车,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一样都别想有,只能守着满坑满谷的苹果,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烂发臭。”
“而第二,恕我直言,你们太保守了。拦截火车有什么用,只要破坏了铁路,一列火车都过不来。”我在半空中挥舞着拳头,“苹果鲁萨一定会在小镇严防死守,可整个辽阔西部的铁路,他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雷蹄酋长有些意动,“可说到底,你还是在劝我放弃大狂奔。”
我赶紧趁热打铁,“酋长,只要成功破坏铁路,你们也没有冒着风险进攻苹果鲁萨的必要了。野牛部落将重新掌握谈判的话语权,双方也不必卷入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中。”
“雷蹄酋长,红蛙说得有道理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失败了,您照样可以换个时间发起大狂奔,这又有什么损失呢?”云宝飞到雷蹄酋长耳边,为我送上一份助攻。
“好吧…”雷蹄酋长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他狠狠一挥蹄子,似是要斩断些什么,“目标,铁路!”
夜幕下,通向苹果鲁萨的铁路迎来了不速之客。
野牛们几头一组,低下脑袋将犄角顶在枕木上,不消片刻就将枕木掀起,连带着铁轨也翻了个身。
雷蹄酋长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成果,“红蛙,这样就能阻止火车了吧?”
我哈哈大笑起来,“酋长阁下啊,这还差得远呢!来,穗龙,帮我个忙。”
“收到!”穗龙随即按照先前我交代的,对准铁轨的接缝处喷吐出小股火焰。在龙焰的威力下,铁轨的连接处没多久就散发出炽热的红光。
有效!我就知道,如果游击队就地生火都能办到,没道理穗龙做不到!我兴奋地向雷蹄酋长招呼道:“酋长,就是现在,让小伙子们用力朝两头扯。”
“按红蛙说的做。”随着雷蹄酋长一声令下,野牛们躬下身子,使出全身的蛮力拉扯着,我甚至能看见连接处一阵阵颤抖,再用点力啊,只要再拉一把,再拉一把,你们就能挣断这条铁轨。
我的眼前只有那段红热的连接处,我只听得见野牛们粗重的喘息声。野牛们掏出了每一分气力,为了挣脱这条铁轨,他们已经把脑袋匍匐得不能再低了,他们已经低得贴在地面了,可他们依然执拗地梗着脖子,命令自己的四蹄发力。
这个种族就像是一根被压得不能再低的弹簧,卑微低贱,却潜藏着能将一切压迫反推回去的力量。
我实在不能在一旁背着手看下去了,我冲过去加入了他们,紧接着是云宝。来啊,野牛!挣断这条铁轨吧,挣断这条枷锁吧!
我用全力抓住一段铁轨,起声喊道。“一二~拉呀~”
“拉呀!”在场的所有野牛喝道。
“拉完一把又一把~”
“拉完一把又一把!”
“踏开世上的不平路~”
“踏开世上的不平路!”
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我能感觉到,这条铁轨已经不堪重负了,就差一点,给我断啊!
铁轨被扯断了…枷锁被扯断了!每一个参与者都先是惊讶地看向断开的铁轨,随后陷入狂喜。
“酋长,就像这样,我们要一段段地拆下这些铁轨,能拆多少拆多少,起码拆他个十公里,拆到苹果鲁萨愿意回到谈判桌上,带着诚意和野牛好好谈一次为止!”
“你在小瞧谁呢?!”雷蹄长啸道,“野牛部落今天少说也要拆他个二十公里!”
皎洁的月光下,野牛们正在做一些…不那么“皎洁”的事,一段又一段的铁轨被扒下,连同枕木一起被运去了只有野牛知道的荒漠深处。如果有哪位铁道爱好者看见这一幕,一定会痛心疾首的。
在我的提醒下,野牛们在铁轨中断前十公里都立起了一路的警告牌,以避免发生事故。我提醒着自己,这不是一场毫无怜悯的以暴制暴。不该流的鲜血,就别让它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