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而这一具还没有烂得彻底，仍有皮肉附着在骨头上，头盖骨上还有乌黑蓬乱的长发，残破的衣衫是水红色的，看得出来是个女人，她倒不是站着的，而是弯着腰，弯腰的原因是因为她腿边还有第三具尸骨，这一具是蹲着的，聂清婉也没有继续挖下去，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这墙后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了：

聂清婉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难道真是一座吃人的堡？可是又没有精怪又没有什么邪祟的，真没意思

正在此时，昏迷中的金凌忽然坐了起来，他当着三人的面，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人想要看他究竟要干什么，便没动，只见金凌迈出一条腿重新踩进墙壁里站回了他刚刚被埋着的地方，双手平放身侧，连姿势都和之前一模一样，魏无羡把金凌重新从墙壁里拽了出来道：

魏无羡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几人跑了出来，聂清婉突然见到一抹人影闪了过去，二话没说，便追了上去，蓝忘机一怔：

蓝忘机魏婴，你和金凌先下行路岭，清河下方有一个客栈，你在那等我们

魏无羡点头，蓝忘机飞身追了上去，只见聂清婉手上拿着一块布料，正皱着眉头，这布料让她颇为熟悉，但她也不敢细想

入夜，魏无羡已抱着金凌上了客栈，将他平放在床上，忍不住吐槽道：

#魏无羡你这小子，看着挺小，长的还挺结实

魏无羡开始帮金凌脱鞋，从鞋子里抖出大量泥土，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金凌的小腿上似乎有一片阴影，魏无羡立刻蹲下来把他的裤管卷高，发现这不是阴影，而是一片淤青，而且不是受伤的淤青，还是一个恶阻痕

恶祖痕是邪祟在猎物身上做的一个标记，一旦出现，便说明这个人冲撞了什么邪门至极的东西他留下一个记号，而且一定会来找你，也许很久才来，也许今夜就来，轻则拿走留有记号的那部分肢体，重则简单地要了你的命，魏无羡大吃一惊：

#魏无羡谁会给他下恶阻痕？还是在吃人堡里面留下的？

金凌整条腿都变成了黑色，淤痕还在往上延伸，魏无羡从没见过黑色如此浓郁，扩散得如此之大的恶阻痕，越看神色越凝肃，他又快速的解开金凌的中衣，见金陵胸膛和腹部都一片光洁，恶祖痕并未蔓延至此，这才松了口气：

#魏无羡还好没有蔓延到胸口

正在这时，金凌睁开了眼睛，他懵了好一阵儿，身体光溜溜的，四面受凉风，陡然清醒，一骨碌爬起来，涨红着脸咆哮道：

金凌你干什么？你扒我衣服干什么？我的剑呢？我的狗呢？

#魏无羡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墙里挖出来，你还不跟我说声谢谢？

金凌看见自己的剑还在身侧，连忙拿过剑并将它拔出，魏无羡像是被吓到了，还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金凌要不是看在这个的份上，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魏无羡别，你听我说，我死一次真的就够了，听话，把剑放下

稀里糊涂中金凌依言把剑放下了，问灵的时候，金凌虽然生魂离体，所有东西都记得不清楚，但确实模模糊糊知道是面前这个人刨出了自己，而且还背着他一路下山来，被埋进墙壁后，他有一段时间还是清醒的，心中恐惧、绝望到无以复加，却没想到，打破那面墙壁打破着恐惧和绝望的竟然是这个第一眼看到就极其讨厌的人

魏无羡忽然看见金凌腰间挂上的玉佩和一串银铃铛问道：

#魏无羡金凌，这个玉佩和这个铃铛……

金凌紧张的抓住那枚玉佩：

金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别动它

魏无羡忽然想起江厌离曾经给自己的那枚莲花玉佩，失了神，金凌见他发愣之际，立刻穿上了鞋，跑了出去

魏无羡这才回过神来，想到金凌腿上那片非同小可的恶祖痕，边追边喊：

#魏无羡你干什么？诶，你跑什么？金凌！

魏无羡本以为金凌遭了这么大的罪，应该蔫一段时间，岂知年轻人就是活力十足，转眼又能活蹦乱跳，一阵风般转眼就跑不见了，魏无羡追了好几条街，竟被金陵甩得不见人影，找了一通，暮色降临，街上行人也渐渐稀稀落落，魏无羡一阵牙痒：

#魏无羡岂有此理，这小孩真是岂有此理

万不得已，正要放弃之时，一个年轻男子愠怒的声音从前方长街的尽头传来：“说你几句，你就跑得没影了，你是大小姐吗，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魏无羡急忙闪身入巷，心中暗想：“糟了，江澄”

旋即，金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金凌哎呦，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就别念我了

原来金陵不是一个人来的清河，也难怪，上次大梵山江澄就为他助阵，这次又怎会不来，只不过看样子，这甥舅二人在清河镇上吵了一架，金凌才独自上了行路岭，他方才急着跑，一定是江澄威胁过天黑之前如果还不回去就要他好看之类的话

江澄没事，你看你自己，活像泥沟里打了个滚这叫没事，穿着你家校服多丢人，赶紧回去给我换了，说吧，今天遇到什么人了

金凌我说了我什么也没遇到，摔了一跤，白跑一趟

江澄一把扯住他的后领子，金凌“哎呀”一声道：

金凌你不许这样拽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江澄我是管不了你了是不是？我跟你说，就算你30岁我也照样能拽你，下次再敢一个人不打招呼乱跑，我鞭子伺候

金凌我就是因为不想要人帮忙，不想要人管，所以才一个人去的

魏无羡心道：别的不提，将成斥她是大小姐脾气果真不错

江澄所以现在呢，抓到什么东西了，你小叔送你的黑棕灵犬呢

魏无羡暗自高兴：肯定是被蓝湛和清婉赶到不知道哪个旮旯去了

魏无羡刚这么想，巷子的另一端便传来了两声熟悉的犬吠，魏无羡勃然变色，双腿自发而动，毒箭追尾般冲了出来，那只黑鬃灵犬不知道从巷口的哪处过来了，还十分亲热地用尾巴扫他，这条狗既然出现在此，说明蓝忘机聂清婉多半已经抓到石堡附近的窥探者去他们指定的地点会合了，然而此刻魏无羡没空去想这些了，那条狗突然对他大叫，魏无羡吓的直接尖叫的冲了出来，他这一冲，恰恰冲到了江澄与金凌还有一大批江家的门生面前，双方僵持片刻，魏无羡默默转身逃跑，没跑几步，只听呲呲电声作响，一段紫色的电流如毒蛇一般缠上了他的小腿，一阵酥麻痛痒自下而上流遍全身，魏无羡又被往后一拽，当即倒地，江澄朝魏无羡走了几步道：

江澄是你自己摘下来，还是要我用紫电再抽你一次

魏无羡只好慢慢的摘下了面具，在清楚的看见了魏无羡的脸时，江澄眼中闪过了一抹欣喜，转瞬又变成了愤怒，憎恶相交

江澄找到一间空房，便将手里的魏无羡扔了进去，房门在江澄身后关上，那条黑棕灵犬也跟了进来，坐在门边，魏无羡两眼都紧紧盯着黑棕灵犬，防备他下一刻就扑过来，江澄则慢慢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晌，两人静默无言，这杯茶热气腾腾，江澄还没有喝一口，忽然便把茶杯狠狠摔到地上，江澄微扯嘴角道：

江澄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从小到大，江澄不知看过魏无羡多少次在猎犬前狂奔的恶态，魏无羡对旁人嘴硬尚可，对这个再知根知底不过的江澄，却狡辩不得了，这是比紫电验身更难过的一关，魏无羡诚恳的道：

#魏无羡我真的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

江澄你果真是不知悔改

他们从前对话，经常相互拆台，反唇相讥，魏无羡不加思索道：

#魏无羡你才是毫无长进

江澄怒极反笑：

江澄好，那倒是看看，究竟毫无长进的是谁

江澄坐在桌边不动，喝了一声，黑鬃灵犬立即站起，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眼看着这条半人多高、獠牙外露、尖耳立目的恶犬瞬间近在咫尺，耳边都是他低低的咆哮，他从脚底到头顶都阵阵发麻，幼时流浪的许多事，魏无羡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深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突然高声大喊：

#魏无羡师姐！

江澄一下便弹开了座位，看着魏无羡的脸，怒道：

江澄你刚才在叫谁？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她？也对，你这个夷陵老祖从来都不避讳，也根本不忌讳和那些正道世家交往，16年了，蓝忘机倒还不忘护着你和聂清婉，不过他倒也不一定是在护着你，毕竟你跟温宁干过什么好事情，姑苏蓝氏的人不会不记得，像他这种人人称赞赞颂的端方严正之辈，岂能容的下你？没准儿是和救你的人进行了什么地下交易

江澄言语刻薄，阴读句句四褒实贬，亦有所指，魏无羡听不下去了：

#魏无羡江澄，你注意言辞

江澄我从来不注意这些，难道你忘了吗？

#魏无羡哼，那倒也是

江澄你还有脸让我注意言辞，那日在大梵山上，你对金凌有没有注意言辞？

魏无羡神色一僵，江澄反将一军，神色又愉悦起来，冷笑道：

江澄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你真会骂，金凌今天被人这么戳脊梁骨，都是拜你所赐，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忘了自己说的话，忘记了自己发过的誓，可你不要忘了，他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魏无羡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后面，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了，江澄道：

江澄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没关系，你可以回莲花坞，跪在我母亲灵前慢慢的说

魏无羡小声道：

#魏无羡谁不想回莲花坞？我做梦都想回莲花坞

江澄你在那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呢？

#魏无羡没什么

江澄他在哪里？

#魏无羡谁？

江澄温宁呢？他在哪里？

#魏无羡我不知道

江澄你养的狗，你会不知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魏无羡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

江澄好，那那日在大梵山，那么多人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魏无羡江澄，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这么恨他吗？

江澄一把拉过魏无羡的衣领愤怒的道：

江澄魏无羡，你问我恨不恨他？你居然问我恨不恨他？要不是他，金子轩会死吗？我姐会死吗？要不是你们……

江澄我们江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报复我们？

#魏无羡江澄，你先不要激动，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温宁为什么会活到现在吗？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金凌在外喊道：

金凌舅舅

江澄不是说了让你老实待着，你过来干什么？

金凌舅舅，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江澄有什么事，刚才骂你半天不肯说，非要现在说？

金凌还不是因为你刚才一直骂我，我才不说的，你听不听，不听我不走了

江澄一脸窝火的掀开门：

江澄快说快滚

木门一开，金凌一脚踩进来：

金凌我今天的确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东西，我觉得我遇见了温宁

江澄眉头一皱，手一下子按到了剑上，神色肃杀：

江澄什么时候，在哪？

金凌就在今天下午，在向南大概几十里的方向，有一个破房子，我本是听说那里有异象才去的，谁知道里面藏着一个人

金凌说的像真有此事，魏无羡耳里听着，却是句句瞎话，今天下午金凌在哪里他最清楚不过，而且，温宁一旦藏匿起来，除非他主动召唤，否则哪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小辈发现行踪：

江澄你为什么不早说

金凌我也不清楚啊，那人速度极快，一溜烟的功夫，一下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但我听到了上次大梵山他身上的铁链响声，所以我才猜想会不会是他，要不是你劈头盖脸骂我一顿，不然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你了，所以这次，如果你没抓到他的话，那也要怪你自己脾气差，不能怪我

金凌还想往里探头，江澄却气得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了房门，隔着门道：

江澄回头再跟你算账，快滚

金凌“哦”了一声，脚步声远去，江澄转身又朝魏无羡道：

江澄你一回来，不先回莲花坞，反而第一时间，去找了那个杀了金子轩的凶手

#魏无羡他已经变成了傀儡，而我几乎死过一次了，你还想我们怎样啊？

江澄怎样？我告诉你，你和他就算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当初金家没灭成，很好，今天我就亲自把他抓来，带到你面前，和你一起，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