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天国

深邃明透的“海”底，孤独的灵魂于此飘荡，与前次不同，流年并未感到舒适，被冰冷包裹的感受仿佛令他窒息。

来自水面上的光亮，刺激着他微睁的眼睛，缓速的，他的身体朝那光亮浮上水面。

不出所料，“神明”矗立眼前。

流年神情一表复杂，眼周诉说着疲惫，他呆望着眼前被称为“神明”的存在，仿佛时间定格般，久未吐露出一字一句。

“神明”眼眸点着几许无奈，眉头垂低，眉梢也失去了往日的坚毅，平直的嘴角微微颤动着。

“神明”终是开口：“抱歉。”

“……没事，又不是你的错。”流年眼神飘忽不定。

沉默又在二人之间蔓延，仿佛空气都愈加凝重。

流年望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逐渐的，心中燃起一片复杂混乱的情绪。

久经沉默，流年开口道：“为什么要自称‘神’……你到底能做到什么？”

“神明”听此一愣，面对此言，祂不知该如何回应，“神明”知晓，流年怨恨的并非是祂，而是他自己的无能。

“神明”终予以答复：“你应该知道，这样是没用的，命运不会修正已定的结局。”

流年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总有一天会杀死那个结局，在那之前，请先走好无法逃避的路。”

“神明”言毕，仅在顷刻间，一道光芒从祂身上涌现而出，随后飞速扩散，好似将整个空间笼罩其中。

随着光芒的蔓延，“神明”身躯愈渐虚幻，最终随着光亮消散。

与此同时，以流年为中心，四周几面不规则的墙体拔地而起，形成还算广阔的空间将他围困其中。

流年心中的不安强烈涌动，他杵在原地，瞪大了双眼，举目远望。

大地忽然震颤，流年背后，是千万个身影如潮水般涌来，愈近些，他才看清那群人的脸——大显狰狞，愈渐浮夸，流年不寒而栗。

一个、两个……愈多的人从他身畔奔过，流年被身后那突如其来的结实一击撞倒，无人关心他的安危，他们仍是争着、挤着，向远方奔去。

又是一人，同是不顾，又要从流年背上踏过，一刹间，他的脚却被流年牢牢抓住，那人脸上顿时浮现几分惊愕，试图挣脱。

“这是……干什么！？”流年厉声质问道。

那人一顿，随后开口：“天国……上天国啊！”

流年心中仍有诸般疑惑，但未等他再次开口，他的手就被大力甩开，那人好似疯了般，再度向前冲去。

“都TM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赶不上！？”那人愤慨道。

流年试图起身，然而，还未等他站稳，却又发生了变故——地面开始崩裂，裂缝迅速蔓延，就快要危及到他所站立的位置。

这般剧烈的震颤使他感到一阵恶心，好似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流年毫不犹豫地开始奔逃，拼尽全力，朝着那帮人的方向狂奔而去，但尽管他如何拼命，都无法赶上其他人的脚步。

流年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被侵蚀殆尽，而底下，则是显露出狰狞獠牙的无尽深渊，恐惧和焦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的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奔跑动作也愈发扭曲、变形。

他的呼吸变得杂乱无章，眼眸空洞无神，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有千万根细针刺进他的心脏，带来难以隐忍的剧痛。

于绝望的笼罩下，他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能凭借本能行动。

终于，最后一块安生之地也消失殆尽，强烈的失重感霎时间将他团团围住，流年跌入了那无底的深渊。

飞速的坠落中，他离那点白光渐远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脑海里回荡起几道陌生的声音……

“为什么他们都能跑到前面去，就你不行！？”

“进步这几名有什么用？你再不努力，一辈子都上不了天国！”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上不了天国，哪会有改变？”

种种言语，愈渐激烈，流年开始捂住双耳，紧闭着的双眼，使他的眼角堆叠了许多纹路。

诸般回响，均化成错乱，那些言语不再清晰可辨，一字一句吐露得愈来愈模糊，他们变成单纯的噪音。

那噪音愈渐聒噪，空灵回荡，不间断地层层叠加，交织着，于他颅中跳跃。

直至那噪音达到顶峰，流年重重摔在地上。

那落地的巨响，将一切噪音打散，跃然的，仅有孤寂与惆怅。

（“爷爷……”）

流年虽从高处摔落，身体却并无损伤，他静静躺在地上，反复呢喃着什么。

时间分秒流动，他嘴里不断喘着粗气，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般，面色大显着憔悴。

突然的，一阵晕眩感与他反复纠缠，他痛苦地扶住额头，之后，陈旧的记忆开始流动。

……

流年见得中学时期一位同学的背影，他的身前，则是那时的自己。

“我们绝交吧，都TM怪你，要不是你，我的成绩怎会落下那么多！？”那位同学愤慨着，而那时的流年，却是沉默不语。

流年又感晕眩，短暂的不适后，他发现自己又置身于另一个场景中。

“你……以后还是别跟我说话了，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受到牵连，所以……抱歉。”

又是一位同学，他身上有明显的几处淤青，而那时的流年仍旧沉默不语。

一旁较为高大的身影，脸上表露苦涩。

待到那些人全部离开，较为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流年，和当时躲在墙角的自己。

流年缓步向前，轻拍位于低处的肩膀，那少年终于抬头。

“你怎么了？”流年问道。

少年一时呆愣，伴着迟疑的语气缓缓开口：“所有人都远离我了。”

流年长叹一口气，随后问道：“为什么？”

那少年神情呆滞，颤抖的声音缓缓倾诉着：“我是他们眼中的灾星，跟我接触的都会受牵连。”

少年一顿，紧接着说道：“无所谓了。”

流年轻笑言道：“我能跟你交个朋友吗？”

少年听此，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的眉头紧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担忧与不安。

随后，他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会倒霉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他们一样。”

流年听此，唇角不禁颤动，随后放声大笑起来，他开口道：“怎样都好了，多依赖一下我也不错吧？”

听此，少年的唇角终于微微上扬，眼中燃起光亮，他向流年伸出手，流年一顿，随后又马上应和。

指尖的轻触间，暖意在两人之间流淌，仿佛沟通了心灵间的隔阂。

与此同时，那少年的身体逐渐消散，周围的场景也逐渐化为点点微光，飘然空中。

在消失之前，少年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微弱的声音，那声音虽小，但在流年的耳畔却分外清晰。

“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呢。”

……

四周已然化为一片白寂，流年举目眺望飘然着的点点微光，他此刻的心情，纵使道尽千言万语，也无法准确表达，无声的，他在心中如此回应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