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人言:雪,乃“年”终之遗骸,纷扰中落幕,静待身躯消融,留不住半点墨迹。
路旁灯火尽数熄去,长驰的寒风肆逃,直至掠过男人耳畔,呼啸声、黑色风衣的抖擞声,在这片漆黑的寂静地格外响耳,数万点白飘然而下,厚积大地。
皮鞋踏足的痕迹甚是长远,男人嘹望,见得远方的一点白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扩充,好似要将这片空间包容覆盖。
愈近的,愈炽热,他不禁奔跑起来,向着那白光。
直至抵达结局,万般事物被虚无淹没,他停下脚步,虚影中,也显露出一个与男人长相别无二致的人。
“又是你!”男人刚烈的探词在空气中爆破,脸上霎时浮现惊愕与愤怒。
相反,虚影万分镇静,像是猎食者看待猎物求生般的傲慢与戏谑,祂缓缓开口:“嘘,把焦躁和恐惧供上餐桌,我想,这不是你的本意,不必惊惶,我,是有任拯救你的神。”
男人凝视眼前与自己长相别无二致的“拯救者”,颅内一刹阵痛,无名画面此间流淌……
夏蝉长鸣,不比檐下聒噪。
水龙头筹集着水珠,不时间坠落,屋内忽闪的灯光,似乎早已厌倦了他们的争吵。
“你还想怎样?你从小到大,我缺着啥没给你?!”一位老人攥紧了眉梢,迈开嗓子吼道。
老人充斥怒火和慌张的眼眸中,杵立着一位同是怒火攻心的少年,他捏红了双拳,于此宣泄他的全部情绪。
“你又懂我的什么?!揣着自己年龄要死,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每当‘去死就能解脱’的想法出现在我脑中,我一次次克制,我痛苦的时候,你又在哪?!添油加醋?”
少年不知,几滴泪珠已悄然从他并不细腻的脸颊淌过。
他泄愤似地全力转身,向那门外走去,每一步都迅速,且空灵。
那闭门声摔得响亮,孤身老人的长叹声,唯有他自己知晓。
又是一阵头痛,男人的意识已然回到方才的空间,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又看向面前的“神明”,一阵恶心、晕眩感侵略他的大脑,让男人不禁扶住太阳穴。
经久,男人才缓过来,他微张着嘴倒吸一口气,目光向那位“神明”直直刺去。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他语速平缓,其中,却分明夹杂着几分怒意。
“神”指向男人的左腔,开口道:“集市的鱼儿即便得知死亡的结局,仍有尝试跳脱束缚的勇气,它们不能将自己托付给已知的命运,所以珍惜着装点路途的权利。”
“你想说,我走向既定结局的方式过于冷漠?”男人毫无浮动的语表中,隐隐透露几分不屑。
“是你面对自己的态度过于残忍,以至于你时刻清醒,却仍在麻醉自己,你已很难再表露心声了,不是么?”
一针见血的答复让男人顿然语塞。
正是气氛凝固,二人僵持不下之时,一道声音于此回荡,模糊不清,却也指引男人归向。
他双手扶额,愈感光线暗下,不久,男人醒于自己的屋舍,于客厅的沙发上。
他惊坐起,快速环顾四周,确无异象,那仍是他熟悉的环境,他随之大松一口气,转而擦拭额上汗珠。
随后,他起身向通往外界的门走去。
男人杵在门前许久,终于决心拉下那把手,那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他其实早明了,尝试也是徒劳。
“你在干什么呢,李叔。”轻甜细腻的声音从男人身后掠过,他飞速转身,见得一位少女杵立跟前。
他一惊,因为眼前之人完全陌生,却异常出现在自己家中。
未等男人提出疑问,少女便紧接着说:“李叔……你出了好多汗,没事吧?又做噩梦了?需要哄哄小孩子的片段吗?”少女渐渐靠向男人。
“你……你认识我吗?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还有那个老气的称呼是怎么回事……”他脸上表露出几分茫然。
“忘情负义~不知廉耻,昨夜与悠织相谈甚欢,今日就整上了失忆剧情?”
少女言之如此,语调却满富戏意,男人一愣,一时间思虑万千。
他终是开口:“哪来的小鬼?”
“什么小鬼?你在说我吗?!”少女拔高了腔调,气鼓了脸。
男人无语,片刻后,缓道:“声明一下,没指名道姓,还有请少用那个语调装腔作戏,你的名字是‘柚子’,对吧?”
男人仔细思索,越发觉得眼前之人的确有些许熟悉。
少女不负以往事势在必得的作态,脸急得通红,她昂起音调说:“是悠织!”
男人没搭理少女的答复,转而说道:“或许,我们真在哪见过,比如……梦里?”
少女走向男人身畔,将某物放入他的口袋,轻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李叔,只清晰于梦中的身影,怎会在现实中见到?除非……你还在梦里。”
少女的话语,让男人再次感到晕眩,他极力想保持清醒,却又敌不过那异力。
愈发的,空白侵蚀他的视野,无名的画面再次流淌……
经大雨洗礼的小镇显有别样的美,正是夕阳西下,烟火气息正浓时,孤独的灵魂却仍在游荡,与喧闹的世间不同,返家路上的公园,是独属于他们一类人的庇护。
一只光着的脚,踏入大雨残余的水坑,一只破旧运动鞋,迈向结实的地面。
意外的是,他们有个共同的主人:那是一位少年,他头发彰显凌乱,视线总对着地面,赶着快步,向那公园深处走去,即便飞溅的水花打湿裤脚也无妨。
公园深处,一片幽深的地带,恰逢此时,更是人迹罕至,列排树木投下阴影,无处不渗透出诡异气氛。
一道冷风,参杂着细微的抽泣声,送至少年耳畔,他抖擞了双肩。
“是谁?”少年的声音于此间回荡,霎时间,抽泣声退去了。
少年紧锁着眉梢,一副严肃模样,显是要对这声音之源探个究竟,他在咽下一口唾沫的同时,继续前行。
他藏匿在灌木丛后,确信的,真相正于前方等待。
……
见得一位与他年纪大概相仿的女孩,环抱双腿,坐在长椅上。
是同校生?他马上否认这个猜想,眼前的女孩过于陌生是一点,而且现在天色渐晚,除自己之外的,应早就回家了。
少年见此,本想装作未见,一走了之,谁料?他竟被路上树枝绊倒,何等经典剧情!
女孩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来者,这也让少年看清了她红润的眼角,与仍在缓缓零落的泪珠。
少年一时呆愣,女孩也哭得愈加大声了。
经久,他才反应过来,扶地起身,一时间,他脑中万千思绪蜂拥而至,正直面如此尴尬的气氛,他不知如何开口。
偷窥已成事实,在他一一否认百般思虑后,少年向女孩递出一二张纸巾,随后开口:“那个……你怎么了?先擦擦眼泪?”
少年并未得来女孩的回应,连手上的纸巾也被她冷落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女孩手臂上的伤,鲜红的痕迹,显是人为的。
他无从知晓伤痕的来历,但他清楚意识到,眼前之人与自己定有相似之处。
“……你是?”少女终是开口,哽咽的话语,有如轻云摇曳。
“李流年。”
……
流年在混沌中的再次睁眼,又是方才那熟悉的空间。
“神明”轻笑言道:“记忆断了?我还挺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你的职责是在这无所事事吗?”流年问道。
“不必激动,陈旧的物品总要翻新的,多个人帮忙清扫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应该早就知道才对,是你的恶趣味吗?”
“神明”不语,只是轻笑着,点头嗯声。
……
“往后我们经常见面,放学后走进公园,也成了我日夜所期。”
他嘴角微扬,紧接着说:“她跟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奇怪又嚣张……”
“……我们一起登上山崖,揭示晚分的落日余晖,风、山,与海,我们共同领略诸般风景,踏足同一片天地,与她同行的时光,总能埋葬伤痕,我也愈发难以割舍,模糊中飘然着,难以诠释,我似乎忘却了一点,那或许就是铸成悲剧结局的缘由,一天……”
流年举目倒吸一气,缓缓吐露三字。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