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梁走后,林瑾之困惑,怎么又变成这样。
海关大楼钟声又一次响起,才懊恼的情绪中醒来,法式的玻璃外,明月皎皎。
窗户缓缓合拢,仿佛连同外界纷扰一并隔绝在外,她那颗紊乱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第二天上完课,几个胆大的学生小路小跑,笑嘻嘻的追过来问,昨天的那位先生和老师什么关系呀。
刚想解释,她们又红着脸跑开。
见状,她摇摇头,算了。
想起晚上的见面,轻叹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的年纪算不得小,回国时,住在广州,父母耳提命面的催过她,她表面点头同意,背地里搅黄了好几次相看。
接到上海的工作邀请,她才逃脱。
这才多久,又催到上海,她不得不佩服,父母的好人缘。
“林老师,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张英杰看她心不在焉,试探的问。
林瑾之回过神,眼含歉意,“没有,菜很好吃。我不太饿,吃的少。”
张英杰是她家邻居,气质平易近人,在银行工作,年纪和她相仿,家世相当,看起来非常匹配,但她欢喜不起来。
张英杰小心翼翼的盯着她,这场见面来之不易,他有点紧张,生怕她不满意,“女孩子确实会吃的少点。”
其实,这家店昨天她刚来,也坐在同样的位置,心境完全不同。
她想了一夜,不想欺骗自己,她承认她放不下。
张英杰是个好人,决定吃完饭说清楚。
父母那边她会如实交待,哪怕知晓他们会反对。
华梁听完下属的汇报电话,直接气笑了。
他一夜没睡,又开了一天会,她倒好,转头就去约会。
没良心。
是他太好说话,让她忘了他的手段。
再让她开心两天,周末找她算账。
华桢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决心不上前打扰。
这个家里,也只有哥哥支持他,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弃。
吃晚饭时,他心情还很好,笑的一脸春心荡漾,接了个电话就这样。
都是女孩的心事不要猜,他哥也不遑多让。
华梁发现鬼鬼祟祟的华桢,叫住他,“一定要去吗?”
“当然。去电雷学习是我”
华梁打断华桢,这堆车轱辘话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我知道了,我会劝爸爸同意。”
华桢心满意足,“哥,等你好消息。”
华梁一个头两个大,没一个省心的。
周末,华梁没来上海。
冷静下来,林瑾之心中的火也灭了一半,果然太冲动了。
那天吃完饭,她就和张英杰表示,自己有喜欢的人。
他真的很绅士很有礼貌,表示尊重她的决定,让她不要有压力,他想和她交朋友,并不想强求什么,出门在外,有事可以找他。
情真意切,她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周一,码头工人罢工,路封了,她无奈绕路。
绕路很远,她不觉得有什么错,心里祈祷他们能成功。
物价高涨,码头工作环境恶劣,一天工资都不够买个馒头。
可惜,事与愿违,刚开始没多久的罢工运功,被赶来的巡察队镇压。
街道一团混乱,慌乱中,一个刀疤独眼男迎面冲过来,越来越近。
血液跟着倒流,手脚冰凉,骨髓里渗着寒意,没有缘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脑中像有什么炸开一般,街道也变的扭曲,人影晃动,往后倒去。
隐约中,她听到有人大喊,“林小姐。”
“瑾之,我撑不住了,你好好活下去。”
“不要。求求你,再坚持一会。”
“菁菁”
“不要放手。”
任凭她怎么呐喊,水流湍急,人越变越小,她眼睁睁的看她消失。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她抱紧双腿,蜷缩在床上,眼泪如打开的水龙头,根本止不住。
金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见过这种场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少爷留他在上海盯着人,他不理解,但服从。
暴乱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满眼惊恐。
还好他跟的紧,扶住她,避免被踩踏。
哭声终于断了,见她情绪好转,走过去,“擦擦吧。”
一张蓝白手帕出现在眼前,“谢谢。”
刚刚哭完,喉咙有些沙哑。
“金先生,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好。”
“能不能不要告诉华梁。”
金秦想说不好,在看到一只红眼的小鹿后,喉头一紧,硬生生的将“不”咽了下去。
“好。”
“谢谢你。”
“嗯。”
听她描述完,金秦表示知道了。
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在凝结,他一秒不敢多待,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菁菁,对不起,忘了你好久。”
林瑾之在心里道歉,大哭以后,没什么力气,歪斜的靠在床头。
她见到他的那一秒,本能的恐慌,是骨子里带来的。
她记得那天,天很蓝,小贩在街头叫卖。
父母忙着搬家,佣人们进进出出,她去门口买糖葫芦。
等醒来时,就在一个黑暗的枯井里。
井口很小,井下空间很大,关着一群孩子。
这些孩子衣服很脏,眼神或警惕,或恐慌、或无神,应该被关了很久。
其中有一个意外,是菁菁。
她们倆一样,衣服还算干净,都是被抓回来不久。
两个小女孩惺惺相惜。
她想逃跑,菁菁阻止,不行。
她说她试过,只要快爬上去,就会有人告状,将人扯下来。
她们的年纪不算小,未来的命运算不上好。
一边祈祷家里能救她们,一边寻机逃跑。
后来,她们总算找到了机会,但被刀疤男发现,无奈之下,心一横,跳江。
运气很好,找到一块浮木。
苦苦支撑许久,木头大概被水泡太久,内里早已腐烂,最后菁菁选择放手。
她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撑不住,还是想把机会留给她。
女孩子的友谊来的很快,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明明都在泥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