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月，商羊妃在辰荣山的大镜湖设宴，邀请宾客游山玩水，观赏垂丝海棠。
商羊妃邀请了不少客人，准备了七八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喜欢热闹的客人可以坐大船，喜欢清静的可以坐小船。船沿着蜿蜒水道，迤逦而行，宾客可以赏湖光山色和溪地边的垂丝海棠，若想近玩，随时可以让船靠岸，由山涧小径走进海棠花海中。
小夭如今在大荒内十分有名，可她深居简出，没几个人能见到她。这次来赴宴，几乎人人都盯着小夭，想看清楚这个在婚礼上跟个浪荡子奔逃了的王姬究竟长什么模样。
商羊妃也命贴身婢女去请众人上船，大概怕小夭尴尬，和小夭同船的人很少，要么是熟人，要么是亲戚。
商羊妃和防风意映坐在榻上，说着家常，璟、昶、篌、淳四个男子都站在船尾，一边聊天，一边拿着钓竿钓鱼。小夭独自倚着船栏，欣赏风景。
离戎昶看到小夭，不停地用胳膊肘捶涂山璟。璟没有动，离戎昶索性拽着涂山璟走到小夭身旁。
离戎昶大咧咧地说：“王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的兄弟？”
小夭侧身倚着栏杆，笑而不语。
离戎昶说：“你抛弃了丰隆，被防风邶毁了名声，再想找个像样的男人很难了，我这兄弟对你一往情深，你不如就跟了他吧！”
小夭用手拢了拢头发，笑吟吟地说：“他对我一往情深吗？我看不出来。”春衫轻薄，勾勒得小夭身段玲珑，漫不经心的慵懒，有一种天真的娇媚，犹如那水边的垂丝海棠，无知无觉地绽放在春风里。
“不过倒是你……”小夭盯着离戎昶，意味深长的笑容。
“王姬说我干什么啊……”
“你不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婚事怎么办，跑来这里当月老，我妹妹知道吗？”小夭看向一边的海棠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离戎昶语塞，却只见小夭指着远处的岸边，说道：“我想要一枝海棠花。”
离戎昶刚想说“这还不简单”，就听到小夭笑着说：“不能用灵力法术，我想要的是亲手摘下的海棠花，现在就要。”
这件事说来容易，可一点也不简单，离戎昶看向一旁的商羊妃和防风意映，又看了看其他男人，张望了远处的其他船只，干笑道：“王姬，你这不是刁难人嘛……”
小夭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璟。离戎昶还想再劝，扑通一声，璟跳下了船，向着岸边游去。
这一声惊动了聊天的几个女人，都站了起来。商羊妃惊问道：“涂山族长？发生了什么事？”
小夭笑嘻嘻地说：“涂山族长去摘海棠花。”
自离戎昶拉着涂山璟走到小夭身旁，涂山篌看似在和西陵淳钓鱼，暗中却一直留意着璟。离戎昶和小夭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涂山篌知道涂山璟对小夭有情，却没想到涂山璟为了小夭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其他船上的人虽然不知道璟为何突然跳进了水里，可看到一向举止有礼的涂山族长做此怪异举动，也都停止了谈笑，纷纷看向湖内的涂山璟。
之后，是其他人的哄笑。
离戎昶趴在栏杆上，无力地遮住眼睛，好似不忍再看，他恶狠狠地问小夭：“妖女，你可满意了？”
涂山璟游到岸边，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海棠花摘下，又从岸边游回来。
众人本来以为涂山族长摘花是为了防风意映，都在善意地哄笑，此时笑声戛然而止，众人全都盯着小夭。
离戎昶高声笑道：“我们和王姬打赌打输了，赌约就是不用灵力法术，亲手摘下海棠花，我想赖账，璟却一板一眼，认赌服输。”
众人都知道离戎昶的荒唐不羁，笑着打趣了几句，也就散开了。和小夭同船的几人却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玩笑。
小夭举起手臂，笑问涂山璟：“好看吗？”
小夭对涂山璟说：“小心身子，快把衣服弄干了。”说完，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袅袅婷婷地走开了。
防风意映的脸色十分难看，所有人都尴尬地站着，小夭却一脸泰然，站在船头，和珊瑚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欣赏风景。
商羊妃定了定神，笑道：“各位来尝尝小菜，这几道小菜都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厨子做的，若不喜欢，尝个新鲜，待会儿还有主菜，若喜欢，就多吃点。”
众人心神不宁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尝着婢女端上的小菜。
涂山篌含着丝笑，打量着小夭。
拾忆殿
皓翎玖笙摆弄着梳妆台上的饰品，她表情淡淡，眼中掀不起任何波澜，桌角的一处檀木盒引起注意，摘云却在这时进来。
“殿下，商羊妃设了宴会，离这不远儿，殿下要去吗？”
皓翎玖笙的表情似乎在说随他们去吧，可是转念一想，于是问道：“有谁在？”
“也就一些世家的小姐公子，殿下喜欢安静，便去商羊妃同船，船上有涂山二位公子、涂山夫人、离戎昶公子、还有大王姬，剩下的就是亲戚，比较安静。”
皓翎玖笙：“姐姐也在？”但她又想了想，涂山璟和涂山篌，还有防风意映都在的话……
想到这，她薄唇勾起，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依王后那个性子，会来吧？”
“此次没有邀请赤水的人，也没有王后。”
皓翎玖笙吩咐道：“去把我最里层那一件碧蓝衣裳拿来。”
摘云躬了身，去取物了。
辰荣馨悦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啧啧叹道：“都以为王姬对防风邶深情一片，却不想防风邶死了不过几个月，王姬就来宴饮游乐，勾搭着别的男人，一丝哀戚之色都没有。”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商羊妃和其他人都向辰荣馨悦行礼。小夭开始头疼了，缩在众人身后。
辰荣馨悦对商羊妃笑道：“听说你在湖上赏花，所以来凑个热闹，希望没有扰了你们的雅兴。”
商羊妃笑说：“王后来只会让我们兴致更高。”
辰荣馨悦的视线越过众人，盯向小夭：“真是没想到王姬居然也会来。”
小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什么都没回答。
辰荣馨悦对赤水丰隆说：“哥哥，这应该是那场闹剧婚礼后，你第一次见王姬吧？”
丰隆看了小夭一眼，一声未吭。
小夭已经明白今日馨悦是特意为她而来，她可以完全不理会馨悦，但小夭觉得对不起丰隆，如果这样能让丰隆解气，她愿意承受馨悦的羞辱。
辰荣馨悦话锋一转，打算在防风意映身上找事做，却只听收下奴婢附在她耳边轻语：“二王姬来了。”
辰荣馨悦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看了眼赤水丰隆，随后保持微笑转身。
皓翎玖笙身穿碧蓝春衫，发髻上饰品略少，步遥流苏长至腰间，她本就是大家闺秀样，正值春季，年轻的少女清丽脱俗的韵味。
小夭未回来前，她便是大荒第一美人，以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闻名，不过姐妹俩一个艳丽，一个清尘。
除了小夭和辰荣馨悦，其他人都朝皓翎玖笙行礼。
“王后。”皓翎玖笙微微一笑，朝辰荣馨悦简单地行了个礼。
“小王姬有礼了。”辰荣馨悦面上挂着略些僵硬的笑，皓翎玖笙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到小夭旁边。
小夭注意到皓翎玖笙的衣裳，这颜色她先前一直嫌老气，可是如今怎么换上了？
说来怎么眼熟，原来是和赤水丰隆的色系撞了。
“姐姐。”皓翎玖笙嬉笑道。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辰荣馨悦还因为上次皓翎玖笙另她不快而芥蒂，如今竟不搭理自己，自己哥哥还丝毫不在意从前，若有若无地袒护，一想来内心不痛快，于是她扬唇一笑，语气讥讽：“二王姬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可有适宜的公子婚配？如果没有人的话，本宫可以帮王姬物色物色。”
说完，辰荣馨悦假装恍然大悟，她看向离戎昶：“离戎族长，听说二王姬与你近日来关系甚好，比一般朋友还要亲密。难道二王姬有意和离戎公子结亲？”
话落，赤水丰隆透过人群看着皓翎玖笙，他侧头低声道：“王后，少说点。”
辰荣馨悦看向赤水丰隆：“哥哥心疼了？心疼了可以跟离戎族长商量，看看能不能把她让给你。”
赤水丰隆皱眉，皓翎玖笙勾唇轻笑，她朝辰荣馨悦移了两步，不卑不亢道：“多谢王后关心，只是这还轮不到王后这个做嫂嫂的决定吧？传闻既是传闻，不去理就好了，我的亲事自会等两位陛下下旨。”
“既是传闻都如此不堪，本宫自然得上份心，不是吗？”
皓翎玖笙没有回答了，她看着赤水丰隆的反应，赤水丰隆隐有些无奈，看向她时好像眼眶发红。
离戎昶趴在栏杆上，事不关己，他刚刚也的确听到了，不过皓翎玖笙让他不要管。
皓翎玖笙走到离戎昶旁边，离戎昶递给她一朵蔷薇，皓翎玖笙笑意满满，但她接过的却是另一朵山茶。
“你不是喜欢蔷薇？”
“蔷薇艳丽，跟我这件衣裳不搭，海棠花庸俗，我不喜欢，粉蔷薇我也不爱，山茶白净不是更好？”
离戎昶抛下两个字：“随你。”
辰荣馨悦没了皓翎玖笙可以提的，于是转身对防风意映说：“你二哥算是为她而死，可你看看她的样子！碰到这么个凉薄的女人，我都替你二哥不值，难为你还要在这里强颜欢笑。”
辰荣馨悦笑对赤水丰隆说：“哥哥，你该庆幸，幸亏老天眷顾赤水氏，没让这种女人进了赤水家。”
可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赤水丰隆阴沉的脸。
离戎昶偏头想圆润一下气氛，于是干笑两声，想岔开话题，说道：“大家都是来赏花的，赏花就是了。”
辰荣馨悦笑指着小夭手腕上的花：“这不就有海棠花可赏吗？王姬竟然打扮得如此妖娆，这娇滴滴的海棠花不知道是戴给哪个男子看的？又打算勾引哪个男人……”
皓翎玖笙看着辰荣馨悦愈发得意的嘴脸，于是刚要上前，离戎昶便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先别这样。
果不其然，涂山璟挡到了小夭身前：“这是我送她的花，王后出言，还请慎重。”
辰荣馨悦掩嘴笑：“哦——我倒是忘了你们那一出了。现在倒好，反正也没有正经男人会要她了，涂山族长带回去，做个妾侍倒也不错，只是要看紧了，要不然谁知道她又会跟哪个男人跑了呢？”
璟要开口，小夭拽了他的衣袖一下，带着恳求，摇摇头，璟只得忍下。
“快看看，快看看！”馨悦叹气，“意映啊意映，你倒真是大度，人家在你眼前郎情妾意，你居然一言不发，难道你还真打算和这个害死了你二哥的女人共侍一夫吗？你好歹是夫人，拿出点气魄来……”
“不知王后打算拿出气魄做什么？”不知何时，玱玹上了船，正笑走过来。
皓翎玖笙内心一阵雀跃，她走上前几步，众人纷纷行礼。
玱玹越过众人，笑拉起商羊妃，问道：“海棠花可好看？”
商羊妃恭敬地回道：“好看，陛下可要一同赏花？”
玱玹笑，瞅着商羊妃打趣道：“人比花娇，海棠花不看也罢！”
商羊妃面色羞红，辰荣馨悦面色苍白。
玱玹对小夭招招手，小夭走到他面前，他从小夭的髻上摘下海棠花，海棠花在他手上长成了一枝娇艳的海棠。玱玹想把花枝绕到商羊妃的腕上，做一个像小夭腕上戴的臂钏，却没绕好，玱玹笑起来，把花枝递给小夭。
“这种事情还是要你们女人做。”
玱玹看向不远的皓翎玖笙，微笑看着她：“十一，来。”
皓翎玖笙笑着走到他旁边，玱玹从她手中拿了一朵蔷薇插在商羊妃发髻上：“这花娇艳配得上你，好看。”
小夭把花枝绕在商羊妃的手臂上，帮商羊妃做了个海棠花钏，玱玹又是一声“好看”。
商羊妃向玱玹行礼：“谢陛下厚赐。”
小夭对玱玹说道：“哥哥，我有些头疼，想先回去了。”
玱玹说：“正好我要去见爷爷，和你一起走。”
玱玹对商羊妃和其他人说：“你们继续赏花吧！”玱玹已经要走了，忽又回身，低下头，在商羊妃的耳畔低声吩咐了两句，商羊妃含羞带笑地点了下头。
玱玹说完后，看向皓翎玖笙：“十一，爷爷许久未见你了，一起走吧。”
皓翎玖笙点点头，但话却不答应：“我还想再待着一会儿，哥哥你们先走吧。”
玱玹笑道：“也行。”说完，就和小夭离开了。
商羊妃笑着招呼大家继续赏花游玩，辰荣馨悦脸色不善，几欲发作，商羊妃却当作什么都没察觉，谈笑如常。商羊妃和淑惠那些来自中原氏族的妃子不同，她属于西炎老氏族，对辰荣馨悦看似恭敬，却无一丝惧怕。
防风意映恼恨刚才辰荣馨悦羞辱小夭时连带着踩踏她，此时，笑对商羊妃说：“陛下对娘娘可真是宠爱，方才眼里只有娘娘，再无他人了。”
商羊妃抬起手腕，看了看海棠花臂钏，又碰了碰头上的蔷薇，盈盈一笑，什么都没说。
辰荣馨悦羞恼难堪，玱玹从来到走，看似一点没有责备她，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视而不见，狠狠地扫了她的面子。辰荣馨悦只觉满目的海棠花都在嘲笑她，想要立即逃离。
赤水丰隆扯住她低声道：“我之前就和你说，不要来，你非要来。现在既然来了，就不能走。你跑了，人家在背后会说得更难听，你若无其事地撑下去，别人能想到的是，不管玱玹怎么宠别的女人，你却是王后，根本无须争宠。”
辰荣馨悦拿开他的手，强颜欢笑，只能忍着满腔愤怒，做出雍容大度的样子，继续和众人一同赏花游玩。
辰荣馨悦在商羊妃那吃了瘪，于是转身看向与离戎昶谈笑的皓翎玖笙，她撂下赤水丰隆走到她面前，皓翎玖笙虽不知她来干什么，不过既然被打了脸失了面子，想来也不会再掀起什么波澜。
“王后想来一起畅谈吗？”皓翎玖笙笑盈盈看着她，好似对之前没有任何介意，倒显得辰荣馨悦小家子气了。
皓翎玖笙瞧她没有说话，于是站起身对离戎昶说道：“昶，坊间新开了一家果酒铺，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辰荣馨悦保持得体的笑容，她轻语道：“其实，我倒希望和王姬是一家人的。”
皓翎玖笙也笑着：“我想很快就会应着王后所言。”
辰荣馨悦还搞不清是什么意思，皓翎玖笙就绕过她带着离戎昶走了。
“这风景不错，赤水族长慢慢观赏。”离戎昶礼貌一笑，皓翎玖笙走到他前头，早已走远了，离戎昶正经没一弹指，看着小舟即将驶去，快跑赶上。
赤水丰隆心里不是滋味，辰荣馨悦对赤水丰隆传音道：“哥哥，人都走了，你还为什么待在这里？”
赤水丰隆看了她一眼。
2024.7.25.周四.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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