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之上,暮色一点点被稀释,再一点点被偷换成独属于夜空的颜色。明月被深空簇拥着,明月照耀之下的女子维持着面壁擦眼泪的状态已经是许久。她的眼泪好像流不尽一样不停地从眼眶中溢出,接着立马被她擦掉,然后再流出、再擦掉、再流出...
直到女子的双袖都被泪水完全浸透,变得冰凉而又沉重。刘婵玥对着面前的残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也在同一时间,树影之下,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终于微微舒展 眉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隔着一小簇火苗跳动的篝火,他的视线与女子的双眼对上,燕落衡抬了抬下巴示意:“过来,小玥。”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乖乖坐在燕落衡的身边。她绷着脸:“你要谈什么。”
燕落衡不答,反而将手向后一摸,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青色的小酒坛子,递到了刘婵玥的手边。“拿着。”
刘婵玥随手接过来,不太在意地扫了一眼,呼吸一紧:“朝晚?这是朝晚?”她一边问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揭开了酒封,熟悉的清冽酒香顿时扑鼻而来。她迫不及待地捧起酒坛子小酌一口。当即怔住了。
燕落衡眉梢轻佻:“如何?”
“真的是朝晚...”随即和护犊子一样把酒坛往身后一藏,一脸紧张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燕落衡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觉得好笑,他眼风朝后倾斜一下:“就在那里。”
一瞬间的福至心灵之后,刘婵玥猛地起身,两步走过去将燕落衡推开,然后就地刨了起来。她刨得太快了,以至于燕落衡还没来得及阻止,几个酒坛子口便已经从微微湿润的泥土里冒了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七——竟然有这么多!
刘婵玥捧出一坛来,惊喜又意外:“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走之前我埋的。”不想和他道谢,所以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话。意出望外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敛,不等她再多感叹,她便被腰间横过来的健壮手臂一环一带,整个人连同手中的朝晚一起跌坐在燕落衡的怀里。
刘婵玥懵了一瞬间,“脏,先洗洗手。”说罢,燕落衡就夺过她手中的酒坛拍掉封口,然后倾倒出酒,当成水一样给她洗手,先是娇软的掌心手背,接着再看到一根根葱白纤细的手指。
燕落衡的动作很细致,有点像是温柔慈爱的父亲,在帮助年纪太小以至于生活不能自理的娇女儿做清理。一方面是燕落衡用武力压制她,另一方面又是他这番行为太出其不意,以至于等刘婵玥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某人的动作已经进入收尾环节。
刘婵玥看着他随手丢掉的空坛子的动作尖叫:“燕落衡!”
“急什么?”他说着慢条斯理地扯过自己的外袍下摆,把她水淋淋的双手一点点擦干净。
腰间的力道才一松开,刘婵玥便逃命一般推开他站在了一边,她气急败坏地骂道:“姓燕的!你是不是有病!”
燕落衡手肘撑在膝盖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挑衅一般:“换一句。”
刘婵玥觉得自己火得脑壳子都快要烧穿了:“我看你是真的有病!”
燕落衡丝毫不恼,仍然带着笑意:“坐下骂,站着不累吗?”
“呸!”
燕落衡习以为常地说:“不是答应和我谈谈了吗?现在是要出尔反尔?”他似乎有些无奈:“小玥,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刘婵玥气得双颊都涨红了:“我容易生气?!你看看自己是想要认真谈谈的态度吗?!”
燕落衡盯着她,她丝毫不让地瞪回去:“你还想说什么?!”
燕落衡正色道:“是我之过。”刘婵玥有些错愕,完全没想到燕落衡真的会承认自己有错。“可以坐了?你一直很喜欢朝晚。”
明明是对着刘婵玥说的,他却不看她,一面说着便随手摸出又一个朝晚,揭开酒封,也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刘婵玥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也捞过身旁的那个小坛子抱在怀里,顿了顿,强调道:“不是一直,是从前。”
“嗯。”这一声很淡,还带了点鼻音,听起来有些敷衍和心不在焉的感觉。于是她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都埋头喝酒。
夜风柔止,火丛跳跃,秋前蝉鸣微弱,如斯场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还在东来山时的那段岁月——但分明已经不是从前。
这让刘婵玥想起了他们从前在东来山的记忆...
“刘婵玥,你说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究竟消弭得有多快?”
“啊?”年少的刘婵玥停下喝酒的动作,因为燕落衡这突然的发问而有点懵。如此高深玄奥的问题,显然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过。
年少的燕落衡将剩下的半壶朝晚丢在一边,仰头望着天空:“如果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天地之间根本寻不到他所留下的任何痕迹....那是不是证明...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年少的燕落衡笑中带着嘲讽:“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年少的刘婵玥听得一脸懵,她小心问道:“你是在为燕伯伯而难过吗?”
她不由想到,燕家家主,燕落衡的父亲的死讯正是几日前传来的东来山。而这几日,臭屁的燕落衡整个人都变得低落沉默起来。即便是没心没肺如她,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年少的燕落衡仰着脸不说话,年少的刘婵玥咳嗽一声,故作老成地劝慰道:“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人生经历了。燕伯伯那么厉害,去了另一个地方也未必不会比咱们这里差。而且你也不用害怕,伯伯虽然走了,但你还有很多亲人朋友在啊,还有本小姐也一直在的。你不要这么难过了。振作起来啊!”说完用力拍了下燕落衡的肩膀。
年少的燕落衡定定地看着她,她有些怵地收回手:“....我说错什么了?”
年少的燕落衡嘴唇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你要说什么?”
年少的燕落衡望着她:“刘婵玥。”他的语气很轻,但他的神情和叫她大名的举止,还是让她瞬间正色起来。“所以你会记得,是吗?”不知道是不是喝过酒的原因,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哑意,有些诱惑感。而那一双还未长成的漂亮桃花眼此刻更是沉着明灭光辉,不断拉扯着见它之人的心智。
“啊....”似乎是酒劲上来了,年少的刘婵玥有些晕乎乎的。
年少的燕落衡轻声问道:“会吗?”
“当然了!”她反应过来连忙拍着胸脯作保证:“根本就是小事一件嘛!你希望的话,以后都由我替你记着便是!”
年少的燕落衡终于舒展出来几日以来的首个笑容:“谢谢,小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