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挽着惊竹,刚跨出房门,就见阿奴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直接扑到了惊竹的身上。“哎呀。”阿奴呼痛一声,却无心揉自己磕疼了的额角,抬眼便对惊竹说:“快,快去告诉小姐,大公子被老爷叫到了堂上,老爷生了大气,怕是要动家法!”
“什么,家法!”宝珠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阿奴面色苍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后她抱着惊竹的胳膊,带着央求的口气说道:“阿竹,你最有办法,快想办法救救大公子,我怕他....要被老爷打死。”
惊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胸口像是被人闷闷地来了一棍子,杵在那里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她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独自一人向正堂走去。“哎,阿竹!”宝珠为难地看了阿奴一眼,不知道跟谁走,不过最终还是追在了惊竹的身后,跟阿奴招招手。“阿奴姐姐,我们先过去,你带小姐一起——”
“好。”
走在刘府的长廊上,惊竹将手捂向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紧,一种强烈的不安侵入她的胸膛。一路上,有干杂活的家丁点着灯,晚霞一点点褪去,好看的霞粉色渐渐变成黑蓝色。夜悄悄地来了,重云遮盖着月亮,叫人几乎看不到月光。宝珠紧攥着惊竹的衣袖:“别太紧张,老爷毕竟是大公子的亲爹,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大公子自小最是乖顺懂事,最多是抄几遍家法,老爷还从未重罚于他。”
终于走到了正堂,里面红彤彤的点满了灯,大门紧闭,堂中不断传来呵斥声。瑾川垂手而立,眉头紧蹙,额头上渗满了汗,在屋檐下听训,似乎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他身边站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拿着一拳头粗的木棒在瑾川的身边立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不敢乱看。空气似乎凝固了。“瑾川,这是怎么回事?”惊竹小跑到瑾川面前,细心地看了一眼他脏污的衣袍。“你.....受了杖责?”
瑾川的腿不住地颤抖着:“是。”
“屋里....”宝珠围了上来,指了指吵闹的堂内,里面似乎传来了女人的哭声,仔细一听,就知道是刘夫人的。
瑾川咬了咬牙,将事情和盘托出“大公子犯了错,老爷要以提训不周之名罚我,才施了一杖....大公子他,他就出面护着我,和老爷争执起来。”
“犯错?大公子平日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能犯什么错?”
“公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瑾川看了惊竹一眼,这一眼似乎有怨气。“你现在应该收到了衙门要重理王竹子一案的消息了吧?那不全是莫与行的功劳,多亏了我们公子从中打点周旋。他.....”瑾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是打着刘府的旗号,约见了萧判官。”
瑾川虽然没有把话说全,惊竹却是明白了,刘若煜犯得不是小错。他这是擅自利用了父亲的职权,打着刘日升的旗号干涉了政务。而且,是在刘日升不知道的情况下。萧判官以为这是刘日升的意思,他是个圆滑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拍马屁的机会,所以哪怕案子再棘手,他也要接下来。只是他不知道,这马屁拍到了大腿上。
“我懂了,这件事本是我的错,我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公子做它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后果。他说了,自己左不过是挨训一顿,不会有大事的。但如果你师父的事情得不到结果,你一定会纠结一辈子的。惊竹,我们家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万不要辜负了公子的情义。”
惊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说道:“我懂。”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提起裙子向紧闭的大门走过去。
“阿竹别进去!”回头,是宝珠扯了扯她的袖子,摇了摇头。“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他一定会迁怒于你的,你要是去了,会被他打死的!”
“你放心。”惊竹心中有了数,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我知道老爷和夫人想要的是什么,我若不去,他会被罚的更惨。”其实惊竹也不是十分有底。
“谁!”刘日升的目光如剑一般掷了过来。
惊竹稳稳地接住了这剑光,提起衣裙向他下拜。“奴婢惊竹。”
“你来了。”刘日升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儿子失措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拜倒在堂下的惊竹。“早知道今日,当年我就应该让你冻死在路上。”
“爹!”
“你为了这个婢女,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刘日升袖子一振,指着地上的惊竹。
惊竹半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刘日升:“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让公子帮忙,公子才这么做的。老爷要打要罚,哪怕是赶奴婢出府,奴婢都不会反抗。”她漆黑的眸子,在说话的时候迸发出光来。
“为官,最忌讳美色误事。我儿志在仕途,惊竹,你天生绝色,并不是他的良配。”刘日升的火忽然熄灭不少,低头看着地上的惊竹,话中有一种劝说的意味。
惊竹在那一刻明白了为什么刘日升会生气。“爹,惊竹在儿子心中,就是最好的女子。”刘若煜直直地看着父亲。“就像您对母亲一样。”
“你住嘴。”刘日升余怒未消。“我有话要问惊竹。”
刘日升迈前几步,来到惊竹身边,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年你爹娘为仇家所杀,案子便是由我接手的。那时的隆冬,你尚在襁褓中,躲过了一场死劫。我与夫人看你大难不死,是个有福之人,又和我们玥儿有缘,便将你带进了府中教养。”
惊竹对着刘日升郑重下拜:“奴婢一直铭记自己的出身,大人和夫人的恩情,奴婢一刻也不敢忘。”
“爹.....”刘若煜挣开母亲拉他的手,对着父亲皱眉。
刘日升扫了儿子一眼,又看向惊竹:“惊竹,你对若煜.....是真心的吗?”
“奴婢早就倾心于公子,对公子自然是真心相待。”她将身子绷的紧紧的,杏核一般的瞳孔微微颤动,却不是在看刘日升。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说出这番话,好像耗尽了她毕生的勇气。刘若煜的眸底泛起一阵欣喜。
刘日升点点头:“既然是真心的,那你应该知道,将来若煜是要配一门贵女的。”
“是,奴婢.....知道。”哪怕惊竹已经极力整理自己的神色,还是未能掩盖下眸中的卑微。“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无以和公子相配,只愿能以婢女的身份长留在公子身边。”
“你愿意,可若煜愿意吗?”
“儿子不愿意。”刘若煜袖子中的拳头攥紧。“若是不能娶惊竹为正妻,我愿终身不娶,放惊竹自由。”他双眼通红,不敢看惊竹一眼。
“哎。”刘日升忽然发出一声长叹。“孽缘。既然你们如此情深义重,我也不愿意做那棒打鸳鸯的人,败了自家的善缘。正妻做不得,惊竹,刘府可抬你做一门妾室,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惊竹忍着心痛,身子软了下来,拿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成全你们。”刘日升给藏在屏风后头的仆妇使了一个眼色。“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仆妇道一声是,从屏风后的木案上端了一碗浓褐色的汤药来,放在惊竹面前。“惊竹姑娘,请吧。”
“爹,这是什么?!”刘若煜几度暴起,但被刘夫人拽住了袖子。夫人对他摇摇头,示意儿子要冷静。
惊竹埋着头,一股微酸发涩的味道飘了过来,确实有些难闻了。“这一碗是绝子的汤药,你若是喝下它,我和夫人就成全你们,从此不再过问你们的事情。”刘日升艰难地转过身。“你知道的,本官最厌恶攀缘富贵的人,来日贵女进门,为了防止若煜起了宠妾灭妻的心思,这一步.....”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呛得惊竹咳嗽几声,她抬起头,眼神中有些焦虑。惊竹没有犹豫,接过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汤药在她的喉咙翻涌而出,呛得她猛烈咳嗽了几声,喷洒出来的汤药洒在她堆叠的裙子上。泪水迷蒙了她的眼睛,恍惚间,她看到了刘若煜站在她的面前,放下手中的书卷,眉目舒和,笑得明月风清。
“阿竹不要!”刘若煜一把推开母亲,踉踉跄跄地跑向惊竹,双手把住了她的肩膀。“阿竹,阿竹你快吐出来,你会伤到身子的!”他将惊竹抱在怀里,哽咽地用拇指擦去她唇边的汤药,满目都是心疼。
“我没事的。”惊竹轻咳嗽几声,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公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来,我扶你起来。”刘若煜心疼地环住惊竹,试图将她带起来。可惊竹却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惊竹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有些操劳过度,偶尔有了一个刺激,身子支撑不住了,只要休息几日便能痊愈。”郎中收起了把脉的手,同坐在床边的人回话。“已经施针了,估计明日就能醒了。”
“那这药.....”刘若煜的声音很轻,近乎嘶哑。他看向八仙桌上煮过的药渣。
“哦,公子放心,只是些补血的药,正常人喝了没什么大碍。”
“你说什么?”刘若煜干焦的唇微微颤抖,眼波暗涌,未等郎中回话,转而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了,多谢郎中,您回去吧。瑾川,送送先生。惊竹姑娘需要休息静养,叫探视的人暂时别进来。”
“是,先生和我走吧。”
“抱歉,让你受惊了。”刘若煜眉目缠绵,将惊竹的手放入被子底下。今夜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的阿竹,这是表露了自己的真心吗?父亲这是要同意他们在一起了?一阵夜风透过窗棂袭来,刘若煜转过身,去将窗子掩住。窗棂间露出清冷的月光,零零星星地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恍若出尘。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一角。刘若煜转身,却见到自己的母亲。“煜儿,母亲有话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