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行默默转身，替他们守在了门口。暴雨中，一辆马车停在了瓦房门前，车轮从水里淌过，碾起来几阵水花。阿奴裙子也来不及提起，就匆匆下了车，遥遥地向门口的莫与行点了点头。“我家公子可在里面？”
莫与行三两步冲了过去，衣裳却已经湿了大半，可见雨势之大。里头的男女举止亲密，莫与行为保惊竹清白，斜着用身子挡着二人，一把拦住即将要冲进去的阿奴。“等等再进去吧。”
“为何？”阿奴蹙眉，伸长了脖子向里看，这才懂了莫与行的意思。
莫与行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惊竹姑娘的师父走了，伤心难以自持，需要个依靠也是正常的。”
阿奴一愣，看着相拥作一团的两个背影，不知为何，一股酸气涌上鼻尖，竟然渐渐红了眼眶。“总不能在这晦气的地方长待，我带了车马来，叫他们先回吧。”阿奴涩涩的开口，声音低了几个调。她推开莫与行，往惊竹身边走去。“惊竹，我来了。”阿奴蹲在惊竹的旁边，替她顺了顺气。“小姐不放心你，派了车马来接，有什么事情，回了府中再细细打算。”她的声音温润柔和，如一滴墨透入了草纸中，止住了惊竹的抽泣。
刘若煜满目都是惊竹，但也听到了阿奴出声，将姑娘从怀里扶出来，柔声道：“府中也是你的家，我们回家吧。”
“也好。”惊竹抹了一把泪，在阿奴的搀扶下将将站起来。出门前，她回头看了屋子里的一切。瓦房里的陈设简单到一眼便能望尽。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师父盘坐在地上，手里执惯用的白子，对她扬扬笑了。转瞬成烟。
马车载着三个人踏雨而行，莫与行持剑抱臂，遥遥望着马车离去，心上似乎坠了一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
“阿兄！”刘婵玥踮着脚，焦急地朝门外伸脖子，挥了挥手里的手帕。
“小姐你慢点儿，他们会没事的。”宝珠嘴上安慰着，脸上却写满了担忧。
“走，我们去接他们。”刘婵玥拎起裙子就往雨幕中走去。宝珠拿着伞跟着，又给身后的丫头们一个眼色，两个绿衫小丫头一人拿着一把伞，蜂拥到马车跟前。
刘若煜先下车，递给里头的惊竹一只手。“来，搀着我。”
惊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中。刘若煜的手心宽厚，因为淋了雨有些发凉，但带给她的安稳感却分毫不少。雨点子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环境嘈杂，刘婵玥忍不住拔高了声调。“阿竹，我来接你了。”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惊竹的眼角登时溢出泪花，将自己的手交到小姐手里。一下车，三人抱作一团。
刘婵玥一下一下地拍着惊竹的背：“你别怕，都会好的，雨下太大了，先进屋吧。”
惊竹忍不住抚摸了小姐被雨打湿的鬓角，动容道：“傻小姐，下这么大的雨，你安安稳稳地在阁中坐着等我就好了，出来做什么。”
“惊竹姐姐，小姐听说你师父.....”宝珠嘴快，知道自己触及惊竹的伤处，忙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她可急坏了，赶紧派了车马来接你，怕你做出什么傻事。”
“好了好了不说了，平安回来就好。”刘婵玥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大氅给惊竹围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主仆四人簇拥着往内院走。
“大公子，那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瑾川垂手而立，与自家主子视线平齐，看向缓缓离去的四人。
刘若煜怔怔地望着惊竹离去的背影。“让她们姐妹开解开解吧，我相信玥儿。对了瑾川，叫厨房煎一剂浓浓的姜汤给惊竹姑娘送过去，她的衣服湿了一片。”
“不，应该是两剂。”瑾川心疼道。“公子，您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刘若煜这才发现，自己早就冻得没了知觉。
先帝驾崩，依照旧例，先帝嫔妃无论有无所出，一律搬离东六宫，迁入西六宫。而新帝妃子则随皇后一起迁入新宫。东六宫以未央宫为中宫，取长生富贵之意，未央宫之下便是长乐宫。蓝雪鸢在潜邸时便是新帝侧妃，入宫后，由新帝颁布旨意，封为蓝贵妃，为四妃之首，赐居长乐宫。
先帝高位嫔妃不多，长乐宫常年无主，只有几个不得宠的妃嫔住在里面，虽然年年修缮，装饰却不华美。“去问问，厨房那一味山河千味鸡做好了吗？”蓝贵妃微微扶了一下鬓角，眼神落到了桌上那朵金纱绢花之上。齐陆了然，将绢花取来簪贵妃发髻后头。
“娘娘问的巧，方才厨房才派人来报，蓝大人私下补贴娘娘的乌鱼子到了。做鸡的十六味珍宝都齐了，现在在锅子里小火煨着呢。”
红金色的绢花衬得贵妃格外大气，蓝贵妃偏了偏头，素手摸上绢花，格外满意。“别的倒是容易，台州产的乌鱼子格外难得，难为父亲早早派人去寻了。”
齐陆笑道：“夫人传话过来，说还是娘娘蕙质兰心，会讨陛下欢心。这山河千味鸡是由我大启二十州的十六味特产填胃，将各州美味汇聚于一锅中，这可不是象征着陛下坐拥河山吗？”
面对恭维，蓝贵妃一笑泯之，又问齐陆：“家里还说什么了？”
“还......还说....”齐陆的笑容僵硬了。“还说您叔叔家的嫡女如今已经在承欢宫，陛下册封了御女和其他的御女一同教习......夫人嘱咐您好生照顾。”
蓝贵妃的嘴角扯了扯，指甲进入了肉里都没有知觉。“怎么不和本宫提前说一声就把人送进来了？是了.....选秀的事是太后一手操办，本宫怎么看得见册子。”
齐陆低下头说道：“娘娘别吃醋，夫人送堂小姐进宫也是为您添一把助力。听闻堂小姐这几年长成，在京城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这般女子总归是要落到皇家的，落到娘娘手里，归娘娘所用，总比和咱们为敌的好。”
“你倒是会替她说话。”蓝贵妃将一只东珠耳坠戴上，眉头稍稍缓和了些。
“奴婢到底是跟着您从府中出来的人，曾蒙夫人调教，但如今一心跟着娘娘，看事情到底清楚些。”齐陆觉得自己的主子话中带刺，忙将立场摆了出来。
不吃醋是不能的，蓝贵妃如今将将二十三岁，正是桃李年华。虽然流产过一次伤了身子，但也并非不能生育，好好将养几年也是可以的。她刚开始执掌后宫，家里就派了个美人来分她的宠，这又是做什么？蓝贵妃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将发髻上的那支明蓝色步摇拔了下来，落在桌上一道闷响。“这步摇挑的不好，配我今天的衣裙总有一种喧宾夺主的味道，以后也不必拿出来戴了。”
“这是良妃娘娘册封那日孝敬的，您还一次也没有带出去过呢。”齐陆看着做工精致的步摇，悄悄惋惜了一把。
话音刚落，芸松就入了殿，冲着贵妃福了福礼。“姜都尉打发人来报，说良妃娘娘腹痛不已，请了陛下过去，今日的午膳就不在咱们长乐宫用了。”不等蓝贵妃有所表示，芸松先愤愤说道：“良妃娘娘如今是越发过分了，平日占着陛下就罢了，今日是娘娘迁宫之喜，陛下理应来长乐宫陪你。她竟然将人抢了过去，这不是摆明了对娘娘不敬吗？”
“芸松，住嘴！”蓝贵妃长眉一横，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吓得芸松腿上一软，跪了下来。“乔氏刚刚没了孩子，心中难免不快，陛下怨她有了身孕还强作马步舞，一连数日没去看她。如今她怕是想通了，想和陛下和解呢。”蓝贵妃愁眉不展，心中却通透得很。
芸松膝盖是软的，但是嘴却是硬的。“可她也不该分娘娘的宠啊。”
“老人常说，有些人进了宫里便转了性子，你这本性未改，做了我长乐宫的大宫女还变本加厉。本宫如今奉命掌管六宫，自己身边的人却是个管不住嘴的。也不怕改日良妃上太后那告本宫一状，革了本宫的位子？”蓝贵妃缓缓起身，长长的衣摆落在地面，在短台阶上画出好看的波浪。
“娘娘.....”芸松顿时将额头往地上磕。“奴婢知罪，今后一定谨言慎行，求娘娘莫要罚的太难看，叫奴婢在小宫女们的面前抬不起头。”
“好了。”贵妃微微屈身，向地下伸出一只手。芸松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犹豫再三，才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掌心。“本宫也不是刻意要罚你，只是如今皇后尚在，陛下就将后宫交到了本宫手里，皇后和太后同为吴氏，本宫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当作靶子。宫里不比府中，你与齐陆两人是本宫的心腹婢女，更要万事小心，那种对主子大不敬的话给本宫烂在肚子里。”
“本宫今日小惩大诫，罚你抄上三遍《心经》，你性子太燥，是该静静心了。”
芸松委屈起身，低低地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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