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临秋很快回到了家。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一团金色残影：
“hi，临秋，好久不见，想不想我啊！”
夏临秋嫌弃地推开面前的人，自顾自走到鞋柜旁，平淡地说：“雁无行，我和你不熟，喝了一肚子洋墨水，现在知道回来了？”
金发少年啧啧叹气。他生着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此刻故作忧伤，又添几分忧郁。他的语气散漫，听上去略显不着调：“哎呀呀~临秋，你好生无情，说的好像你没喝过洋墨水一样。虽然我的父亲是法国人，但我好歹也是你表哥，与你从小长大，就是回去上了个学，怎么现在我们变得如此生疏了？”
夏临秋依旧背对着他。她脱下高跟鞋，两只丝绸制成的手套互相摩挲着。甜美的声音夹杂在空气中，飘进雁无行的耳朵：
“Paroles en l'air（无稽之谈）”
雁无行表情惊讶：“多久不见，都学会法语了？临秋果真是厉害啊。”
夏临秋快步走到沙发前，她随意拆下头上的皮筋，波浪卷的长发刹那间洒落肩头，衬得夏临秋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她垂眸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中散出的零星烟灰，红唇紧抿，双手轻轻搭在大腿上，看起来文静贤惠。
雁无行却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绕着茶几不停转着圈：“哎呀呀，临秋居然会着么文静，今天太阳是东边出来的吧，Très magique（太神奇了）！这是哪家的公子能让临秋如此上心？”
夏临秋长长的睫毛轻颤，漫不经心地一瞥，雁无行瞬间闭了嘴，薅了一把头发别在耳后，朝着夏临秋吐舌头：“行了行了，不说了行吧，不会是李家那小子吧？”
夏临秋倏的站了起来，惊得雁无行倒退两步：“你……你干嘛？”
夏临秋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知道？”
雁无行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眼神不自觉地乱缥：“就……就之前在法国的时候遇到李景来法国办事，他请我帮忙介绍一下你，说想和江阿姨联姻……你不知道吗？”
夏临秋不动声色地坐下，亮银色的耳环叮当摇晃。她说：“预先是母亲先向李景发出的邀请，现在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了。”
雁无行道：“哦，这样啊。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太大关系，若是不需要我就罢了”
夏临秋单挑眉：“怎么，雁大忙人这就要急着回去了？”
没料雁无行却转身扑在宽大柔软的白色沙发上，沙发中央凹陷出一个标准的“大”字。雁无行露出两排整齐雪亮的牙齿，墨绿的眼睛中闪烁着愉悦：“当然是住在临秋家里啊。临秋家里可比我家那个纯欧风的奢华宅子舒服多了，中西巧妙结合，任谁都要多看上几眼呢。”
夏临秋却不想再搭理雁无行，对他这幅无赖的模样习以为常。她挥挥手叫来家仆：“小雨，看着雁少爷，五分钟后他不去自己的房间就拿水泼他。”
小雨笑眼盈盈：“好的，大小姐。”
一转头，雁无行已经一溜烟跑到了楼梯上，正撑着个栏杆苦着脸吐槽：“别，大可不必，上次拿木塞塞鼻子，上上次拿开水烫脚，路易十六都没你能折腾，你们家的仆人都和你一个性子吗！”
小雨吐吐舌头，小跑着离开，夏临秋则是转身回了房间。雁无行自讨没趣，也不再聒噪。
接下来一周相安无事。这天恰逢天晴，夏临秋在迷梦中被人摇醒。夏临秋摇摇头，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小雨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语气担忧：“大小姐，李家那小子又来了。”
夏临秋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迷迷瞪瞪地下了床。凉意透过地板传来，使她稍稍清醒了些许。
“小雨，走吧，去见客。”
小雨犹豫地说：“可是……大小姐，你还穿着睡衣呢。”
夏临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乳白色的长裙及地，小臂上一圈鲜明的胎记，像是被火烧灼过一般，有些刺目。夏临秋像没有听到小雨的话一般：“没事，我们下去吧。”
小雨见状不再提醒，而是领着夏临秋来到客厅。客厅正上方梦幻的流苏灯随着清风摇摆，唤醒时钟旁的风铃，嘀嗒，嘀嗒，踩着夏天的尾巴舞动身姿。江湾与李景父子已经在客厅等候，夏临秋向三人点头致意，随后在江湾旁边坐下。李景看着夏临秋的素颜睡裙，故作夸张地哟了一声：
“夏姑娘这是不把我们父子俩放在眼睛里吗，竟是不加打扮就出门见客，好生无理！”
夏临秋眉眼弯弯，此时她素面朝天，反倒比细心上妆后更加动人：“李副局此言差矣。”
李景黄豆般大小的眼睛眯了眯，语气中带着不屑：“哦，夏小姐有什么高见？”
夏临秋抖了抖衣袖，嘴唇轻轻开合：“李少爷与临秋同是海外留洋归来，应是知晓海外倡导的是开放，改革。以貌取人是最低俗的。西方人都认为外貌是神赐予的，自然要素面才好看，也更能展现一个人的真实姿态。李副局，您觉得呢？”
李景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鼻孔中吹出的气将他八字的胡须吹上了天，却始终不言。
夏临秋接过小雨递过的茶水，轻抿一口，随后又缓缓开口：“李副局与小女仅仅大约十几日未见，如今却又来到小女家中，不知所为何事？”
李景理了理胡须，乐呵呵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谈的联姻之事谈的不甚愉快，都怪犬子无理，还希望夏夫人和夏小姐考虑考虑此事。”
江湾难得没先开口，而是转头看向夏临秋。夏临秋微微颔首，声音灵动：“那是自然，小女会好生考虑的。今日天色不早了，您也快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景看出了夏临秋在赶客，便也不再多语，而是带着儿子离去。
送走李景父子后，夏临秋坐回沙发上，接着品茶。江湾盯着夏临秋：“你真的要和李东阳订婚？这个人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初就不该和他们提这事儿。”
“就是个幌子而已，我想李景也看出来了，以后大抵是不会来了。”
江湾点点头，转身上楼，她的眼神阴冷又沉默，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狼，随时会冲出来将触及的一切撕成碎片。
夏临秋并未注意到江湾的神情，只是抚平额前碎发，换了身衣裳，轻轻打开大门。刚一出门，她便被面前的东西扑了个满怀，仓促之下伸手扶向一旁的树干。尖锐的刺划过她的手掌，鲜血霎那间流下，滴在面前人的头顶。
夏临秋稳住身形，低头看向面前。一个不及她腰高的小姑娘正哇哇地哭，眼泪不停向外冒着，看起来十分狼狈。夏临秋蹲在小姑娘面前，抹去小姑娘的泪水，柔声问：“小姑娘，怎么了？”
小姑娘的声音仍带着哭腔：“有个大姐姐让我送一封信到这来，还说送完了就给我买糖吃，可我还没送到她就跑了。”
夏临秋问：“那小妹妹，那位大姐姐让你送信给谁啊？”
“夏家的江湾。”
夏临秋眸子一沉，但随即又是满眼笑意地说：“小妹妹，我就是夏家人，这封信给我吧，我帮你给江湾，姐姐带你买糖吃。”
小姑娘原本还犹豫，一听夏临秋要给她买糖，瞬间将信封塞到夏临秋怀里：“谢谢姐姐！”
夏临秋拭去小姑娘头上的血迹，扯了手帕简单地将仍在流血的手掌包扎起来，随后牵着小姑娘到路旁买糖。
小姑娘含着糖，笑得甜甜的，再睁眼一看，哪还有夏临秋的身影。小姑娘只好挠挠头，一蹦一跳地走了。
夏临秋在接到信后改变了原本出门的计划，而是悄无声息的从后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后仆人不在，正好方便了她溜回房。夏临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一张照片顺势滑落在地上。夏临秋将照片拾起，照片的角度十分隐蔽，画面倒是清晰。照片的背景是港口。应是傍晚时分，照片上的人夏临秋再熟悉不过，正是几个时辰前刚来找过她的李景。李景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看服装打扮应是日本的军官，可惜黑布遮住了脸。李景的头上被划了一个小小的叉，不知是何意。夏临秋不动声色地将照片放回信封中，用火漆印封好，再从后门偷偷溜出。
后门的仆人正巧回来，看到夏临秋，便叫道：“大小姐，您刚刚不是已经从正门出去了吗？”
夏临秋莞尔一笑：“那你大概是看错了，我刚刚一直在房中，未曾出去过。”
说罢，夏临秋踩着高跟鞋离去，留下仆人一个人思索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而夏临秋绕到前门，自然地推门而入：“妈，我回来了。”
江湾站在楼梯上，揉了揉眼：“回来了。”
夏临秋走到江湾面前，递给她一个信封：“妈，有人给你送了封信。”
江湾接过信封：“谁寄的啊？”
夏临秋取下裹着手掌的手帕：“一个小妹妹送来的，谁知道呢……放心，没人看过。”
江湾垂眸：“那你先去歇息吧，饭菜一会儿就好了。”
“哦，对了，妈，你到时候有空和李景说说，这婚事我同意了。”
江湾蹙眉：“之前不是说不同意吗？”
夏临秋嘴角扯出轻笑：“我自有打算。”
江湾不再多问，摆摆手让夏临秋上楼。后门的仆人小跑着走到江湾身旁:“夫人，大小姐刚刚才从后门离开，这怎么就回来了？”
江湾抚摸着火漆印，抬眼看看楼上，喃喃道：
“还说没看，这火漆印可是只有你自己才有，我特地请人定制的，怎可能是这信封上原有的？”
说着，她转身拨通了电话，李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
第二天，李景带着李东阳再次登门拜访。李景今日打扮的人模狗样，还派人抬了好几大箱子的金银首饰来，惹得院子里外的人全部伸长了脖子，想要瞧个究竟。夏临秋今日化了淡妆，静静看着李东阳，红唇微勾，如红莲盛开，永世不落。“李少爷，下午好。”
李东阳笑了笑，不说话。李景和江湾在一旁客套，酒水一杯一杯地下肚，两人看起来都是醉醺醺的。夏临秋看了一眼，又别过头来看着面前的李东阳。“李东阳。”
“嗯？”李东阳抬头。夏临秋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视线，开口道：“我和你结婚有一个条件，你若是不同意，这些聘礼今日便请拿回去罢。”
“什么条件？”
夏临秋抬眸：“两年之内，不许碰我。你若是违反，莫怪我无情无义。”
没料李东阳答应得爽快：“没问题。我不会碰你。你愿意嫁过来大概也不是因为喜欢我，相同，我也是。所以我们互相尊敬，不让他人看出破绽便好。”
夏临秋拖着腮帮：“看得出来，你是个明白人。”
李东阳微微点头：“过奖。”
江湾扶着李景脚步踉跄地走来，李景醉的不轻，正傻笑着，嘴中念念有词：“终于可以喽……升，嗝，官……好……”
李东阳搀扶着李景，皱了皱眉：“夏姑娘，江夫人，失礼了，失陪一下。”
江湾与夏临秋表示无事，招呼仆人收拾好残局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陶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哟，谁家公子这么阔绰，送了这么多彩礼给咱家临秋啊？”
夏临秋打开门，迅速塞了一盒子亮闪闪的饰品给陶染：“喏，这些都是你喜欢的，送你。”
陶染将盒子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谢谢大小姐好意，别看这李东阳和李景狼狈为奸，出手倒是阔绰。”
夏临秋一把按住陶染的头，手心的伤口一痛，又连忙松开。陶染甩甩头发，和夏临秋又嬉闹起来。
玩闹够了，夏临秋送陶染出了门，自己则回房休息。
陶染一夜好梦，而夏临秋想着白天江湾信封里的那张照片，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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