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两只手放到卷面上,余南子才把手收回去。
一下子,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重起来,感觉到处都紧压着,余南子在卷子侧面姓名那一栏,很快很潦草地写下“余南子”三个字,迅速地压到左手手肘下,她害怕别人看见她的名字,尤其是现在,她更是害怕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余南子”就是“余男子”是“剩下的都是男孩子”的意思,这是取这个名字时对它最大的厚望,除此之外,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余晋中想大肆地生孩子,尤其是大肆地生男孩子,但无奈于计划生育。
他和苏亚兰结婚后的第二年,计划生育就开始在全国各地实行,生下余晚之后,余晋中就带着苏亚兰四处逃,为了躲避卫生院的人,他们跑到荒地上去睡,他们争取时间怀孕,争取时间生孩子。
怀上余南子之后,整整十个月余晋中和苏亚兰都在四处借住,偷偷摸摸地,他们找到一个可以住的地方住上几天,又马上换到别的地方去住几天,卫生院的人随时会来,夜里睡觉也不踏实,远处看见有点光亮,都惊心着是来抓人了。
就在这样的逃亡里苏亚兰生下了余南子,天知道,余晋中和苏亚兰多希望这是个男孩。
怀着的时候,苏亚兰就十分想吃辣椒,有次实在忍不住,路过别人的辣椒地,她狠狠地摘了一大把红艳艳的小米辣,一个一个地干吃,俗话酸儿辣女,即使是这样,她依旧十分期待肚子里怀着地是个男孩子,并且强行让自己坚信着。
只可惜,就是不是,从苏亚兰肚子里出来的是个女孩。
苏亚兰的眼神黯淡下去,接生母说“是个女孩”这句话像大风一吹,一下就都把苏亚兰的期望吹得烟消云散了。
见着是女孩,都没有人抱,敞开着放在摇椅上,余晋中闷闷地坐在一边抽烟。
苏亚兰生下女儿后,余晋中就很少在她跟前出现,苏亚兰总见他在远处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偶尔会远远地看看孩子,不抱,也不逗,就那么远远地看了会儿,然后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连同着苏亚兰,他也很少看,有几次苏亚兰唤他,都没反应。
余南子出生第七天,余晋中就出去工作,兜里确实也是没钱了,为了更长久的打算,他要去干活赚钱。
余晋中出去工作,接连着几个周都不回来,苏亚兰一个人看孩子,当时余晚只有两岁,总是拽着苏亚兰的裤脚叫吃的,苏亚兰下地做饭洗衣干活,几乎没有坐月子。
在余南子差不多一岁的时候,苏亚兰说“这孩子还没个名字呢?取个名字吧。”余晋中看了眼正在地上爬来爬去学走路的二女儿说“就叫余南子吧,带点好兆头。”
“余南子,余男子,好,就叫余南子。”苏亚兰欣然答应,笑着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
就是这样,叫了余南子。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苏亚兰一直没什么动静,夫妻两人都开始着急,余晋中听人说哪里看这个比较厉害的,就带着苏亚兰去。什么地方都去,什么方子都用,抓了一把又一把中药来吃,吃了一段时间不好,又换医生去看,房子里总是飘着一股药味,像病久了的人住的房,终于在第三年,怀上了余晓光。
生下余晓光时,余晋中狠狠地亲了余南子一口,他们相信真的有她的一份功劳,当晚给苏亚兰煲的老母鸡汤,给余南子扯了一块鸡腿,余南子不知道为什么只给她,不给姐姐也扯一只,但那时候小小的她吃得很开心。
直到上学之后,余南子开始厌恶自己的名字,老师第一次拿着点名册在讲台上念出“余南子”三个字时,底下窃笑的声音在课桌间漂浮起来。
“男子,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叫男子呀?现在流行自报性别了吗?”
“余男子,我还陈女子勒,嘻嘻嘻。”
“到!”余南子紧张到声带发颤,发不出声音来,很用力但发了很小的声,只有周围的人能勉强听到一点,老师根本就听不见。
“余南子,余南子是谁?”老师又叫了一次。
“这....这儿,到!”余南子越发慌张,害怕老师还听不见,高高举起手,老师举起眼看了看她,班里的同学也都撇了撇头,朝余南子的方向看。
余南子瞬间感觉有一个几千瓦的大灯泡照在自己的脸上,照着她的皮,久久地不敢动。
一整节课,余南子都会不时地想起点名的事,那名字让她觉得很没面子,但那就是她,老师念的就是她的名字,即使余南子努力告诉自己只是名字而已“余南子”和“ABCD”“小明小敏小丽”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个代号,不应该这样无尽地感到羞耻,但还是控制不住那种听见自己名字的慌乱,在下一节课老师再拿出点名册,她还是会紧张到声带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