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0000+又名:社畜码农会梦到电子蝴蝶吗?
画家x程序员KPL同人约稿
双过错方人格极端 不评判对错
1.
钎城把去世的前男友九尾做成了AI。
他一如既往地给AI分享日常,AI不厌其烦地秒回,就像他还在一样。
逐渐地,钎城发现他变了。
2.
深夜,无人的寂静里。一只小小的青虫孵化在钎城的电脑里。
是的,一只青虫。电子青虫。
它懵懂地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它只觉得饥饿难耐。于是,胡乱摸索着,它向着什么东西张开了嘴。
匆忙吞下口器中味同嚼蜡的食物,它的眼前闪出一张明媚的笑颜。
它记起来,它曾经是一名人类。
3.
作为一只青虫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即使是电子青虫。
没人可以聊天,没办法吃数据之外的东西,也不能玩游戏(因为没有手),唯一的消遣是在网上爬来爬去,时不时把什么有意思的文件搬回电脑。不过它只是一只小小的青虫,即使每天都忍受着蜘蛛和蟒蛇*随着它们飞速远去的身影而去的、尖锐的嘲笑,也只能搬回一小堆微不足道的字节。
可奇怪的是,即使搬回的数据各种各样,它却一个也无法下咽。所幸经过那晚的进食后它也还不饿,无需再用数据充饥。
于是每天最有趣的事情就来到了晚上,当这台电脑的主人回家时,它就可以透过摄像头传来的影像,看着对方微笑着讲述今天的见闻。虽然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像是老板的八卦啦,公司食堂下了自己喜欢吃的菜啦,等等。
这个人话很多,经常在屏幕前说个没完,直到困得打哈欠才恋恋不舍地关上对话框。它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喜欢对着一台电脑说话。他说的事情对于屏幕后一只无聊的青虫而言的确有趣;然而于他,这只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毕竟对于青虫而言,外界的一切变化都算是一种难得的消遣。
可是,青虫望向屏幕之外,那个人分明在笑啊,笑得是那么开心。
也许他很健谈,青虫思考着。
我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吗?
小青虫开始有点好奇,自己在成为电子青虫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4.
小青虫渐渐地长大了。或许是身体变大的缘故,它最近感到饥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奈何自己无法吃下其他的数据,它只好时不时在那团乱七八糟的庞大数据库里啃上几口。
吃下的数据似乎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构成了它的身体。现在它已经记起来,自己就是第一次进食时看到的那张脸的主人。它还知道自己生前是个画家,稍稍有点名气,和这台电脑的主人好像认识。
电脑的主人叫钎城,是个码农,在公司负责AI的测试。他每天下班回家打开电脑,就是为了测试公司AI的性能。
好敬业的员工,青虫默默地想,每天居然自己给自己加班,还加到这么晚;要是我,回家就把手机关机,别说领导了,公司老总的电话我也不接,一视同仁。
而且,他不仅敬业,还热爱工作:证据就是他每天打开电脑时的笑脸。青虫回忆着,我每天都见,不可能记错。
和一个AI聊天就这么开心吗?也许他只是太无聊了,或者是太孤独了,或者两者兼有,像我一样。青虫回想起它在摄像头里见到的画面:一间小小的房子,除了钎城本人之外没有任何生命;不过如果一只电子青虫也能算作生命的话,那恐怕又要多出一个人(一只虫)了。
也对。一个人在大城市漂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痛苦和委屈,确实很孤独。
如果我能去陪陪他就好了——至少,让我给他画幅画也可以啊。可是它只是一只青虫,连手都没有,怎么画画呢。再说,他如果看见一只青虫在拿笔画画,还是电子的,把自己连着电脑一起扔进垃圾桶也说不定。
哎。他的工作似乎不太顺利,最近AI好像经常出错……等等,青虫突然想到,我拿来充饥的数据库,似乎就是钎城喂给AI的数据。
那他工作不顺利岂不是我的责任?青虫突然无地自容起来,它第一次庆幸这台电脑里除了它之外没有其他生物,因此也没有第二个存在来目击它的苟且偷生。
可是自己确实是别无他法,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只能委屈你了,青虫无奈地想。
那,假如有一天,数据库被吃干净了,它又该怎么办呢?
它会破茧吗?
它会代替这台AI吗?
或者,往好处多想一点——它会重新成为一个人吗?
它不禁想得出神,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让它对自己的幻想抱有了无比的期待。
等着吧,等到我变成人的那一天,你想要什么我都赔你。
它不知道他们生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它知道,他们现在是单方面的乞丐和救命恩人的关系。
5.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无聊中又有一点期待。
小青虫对钎城的好感随着身体的长大而不断地增加着。每天晚上的会面几乎成了它第二天一天的乐趣。在摄像头不算太高的像素中,钎城的面容始终笼罩着一层柔和的薄雾,让他清秀而温柔的微笑像是来自千禧年的回忆,朦胧又遥不可及。带着南方口音的话语夹杂着电流声,它觉得如果自己是数学家的话,一定能洞察得到这由声波转化而来的函数是多么美丽。不过可惜作为一名前艺术家,它只能欣赏得来函数跌宕的曲线图像。
他一定是很坚强的人。青虫偶尔听到过他的上司打来的电话,无论上司说了什么,钎城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恭敬姿态,“好的”,“一定”,“抱歉何姐下次不会了”。
可是再坚强的人终究也是人,青虫也看到过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对着屏幕狼狈地失声痛哭,“为什么”,“好累”,“我好难过”。
它没办法出言安慰,不过聪明的小青虫学会了用AI代替自己对他说几句话。想到只有自己能作为钎城痛苦的证人,青虫的心中隐隐泛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它本人(本虫)将其归结为因为长期见不到其他人太无聊而产生的奇妙体验。
今天的晚上的特别节目也是一如既往。青虫在屏幕前翘首以待,等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终于又出现在摄像头里,它就从自己的小数据库里拖出文件名为“常用字”的文件夹,等着和钎城说话。
开始一切顺利。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钎城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不是他,” 他说, “声音可以模仿,照片可以合成,但感觉不会。”
青虫欣喜道: “你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不是,我怀疑你不是AI。”
这一次,它没有秒回。
青虫冷静下来。它怨恨自己刚刚不知为何莫名其妙高涨的情绪。所谓“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意思?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现在该怎么回复?或者说,怎么像个AI一样回复?
一直以来,青虫并不知道这个AI在钎城心里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它能隐约地感觉到,这个AI所模拟的,似乎是一位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对了。对这个人一无所知的自己是无法模仿他的AI的。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要了解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行。
于是青虫在代码里闪烁的光标前费力地塞进一个问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的确不是AI。你心目中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很好,青虫暗暗佩服自己的才华。的确,一个被设定成人的AI是不会说自己是AI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的AI经典句式也模仿得很好;最重要的是,顺着钎城的话,问出了关于AI的性格的问题。它不禁觉得如果自己不是青虫而是个AI的话,一定会装得很像。
“果然还是AI吗?白期待了,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它听见对面的人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作战计划的第一步执行得还不错。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明明总是在回忆他,到头来忽然发现,我好像连真实的他都快忘记了。”
青虫透过屏幕只能看见他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是它觉得,自己透过他无懈可击的笑脸,似乎看见了两行清泪。
6.
曾经的曾经,钎城有一位恋人。
恋人名叫九尾。他天真,任性又单纯,他对这个世界怀有永恒的好奇和期待。
九尾是个永远的孩子,钎城如此想到。他暗暗发誓要一直守护他双眼中意气风发的骄傲,宁愿用一生的时间让这把热烈的火焰永驻。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童话一般在画展上偶遇,彼时钎城还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九尾也只是一个把作品缩在展览的一角的无名小卒。
九尾徘徊在自己的画前,用余光偷瞄在这幅画前驻足的各种访客。大多数人都是匆匆而过,只来得及给这幅作品留下渺小的一瞥。有几个人在画前微微驻足,或高声或低声地谈论一些和画本身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带孩子来的疲惫的家长,只是为了拍照打卡的主播网红,把这趟旅程当作一份新谈资的所谓上流人士。九尾暗自对他们嗤之以鼻,他们不是我的画笔所选择的那类。
好吧,看来他的画笔是个挑剔的性子,因为一天下来,能在这幅画面前驻足观赏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直到天空黑得彻底,大家都准备收摊的时候,匆匆忙忙冲进来一个夹着电脑包的青年。
青年问,画展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马上开始观赏展出的挂画。
像每个老套的故事一样,青年在他的画面前驻足了。不得不说,这幅画确实很具有想象力:用油彩、草叶和蝴蝶标本构成的那幅对经典作品的致敬,玛丽莲·梦露。
九尾假装自己也是观展的一员,悄悄站在了青年的附近。
“你喜欢这幅画吗?”他问。
“我……喜欢吗?也许是吧。”
意外地,青年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它让我想起曾经我也拿着画笔的日子。最初的最初,我只是拿着草叶在沙堆里画画,画点小孩子都会的东西:小人啦,蝴蝶啦,花啦,什么的。”
“可是后来我没再画了。家里人告诉我,我这样画画没有出路,还是学点正道才最赚钱。我很听话,我也没再画了。我就这样普通地上了高中,普通地按他们的想法选了最有前景的理科,普通地上了一所差不多的大学,找了一份收入还算可以的工作。”
“就是这样。我的人生就像树上千千万万的叶子,我甚至可以预见到它变得枯黄、衰老、再飘飘悠悠地凋零。”
“可是这幅画是不一样的。它像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我自己,那个我乱来地长大了,他把我童年的梦、花瓣和草叶拼拼凑凑地画在叶脉的纹路上,颜料顺着叶片上的细纹奔走,让这片叶子的生命不再以暗淡的黄色作为结局。”
“也许它会成为一个标本,也许被生物学家们拿去切片做实验,又或许它被当作一个收藏,小心翼翼地摆在谁家的柜子里。”
“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糟,什么都有可能。或许是因为我是个优柔寡断的胆小鬼吧,我羡慕这份勇气,有胆量用无穷无尽的狂风暴雨去赌一个童话的结局。”
“我不知道我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青年笑笑, “也许我并不喜欢这幅画,我只是喜欢那个被我构建出来的、无畏地面对着不论是恶龙还是深渊的勇者。”
九尾听着这番话,在画前良久地站着。直到青年走远,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扭头就追。
“你叫什么名字?”
夜风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钎城。我叫钎城。”
拎着电脑包的青年扭身笑了,转眼被淹没在霓虹灯闪烁的、属于大都市的夜色。
7.
再后来的一切也很顺利。
他们相识,相知,甚至连告白的时刻都平淡得近乎日常。
熟悉之后,钎城发现九尾的确是孩子一样的心性,无所顾忌,天真烂漫,让程序员的小房子像是多了一只吵闹的麻雀。
还好不善言辞的钎城总是包容的,他明白这份真诚是多么耀眼的存在。他们牵手,散步,在无人的公园里放声大笑,把时间浪费在意式咖啡机的手柄,一切都像一场易碎的梦,被阳光蒸干了忧伤与惆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钎城记不清了。
回忆里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九尾还是纯真而美丽的笑颜,钎城闭上眼睛,暗暗讥讽自己的心软。随着关系的深入,一开始活泼、聒噪的孩子逐渐成长为一只寄生的吸血鬼,他无时无刻地缠绕着钎城,以至于即使过了这么久,心口处的伤口还是痛得钻心剜骨。
作为公司一个普通的年轻员工,钎城在公司里像个用毕即弃的消耗品。饭局,开会,加班,回家的时间总是越来越晚。九尾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于是钎城的手机里就塞满了他焦急而愤怒的来电与质问。钎城知道自己的恋人是个孩子,知道他需要照顾,所以他屈服了,顺从恋人一次又一次的无理。
可是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恰恰相反。后来钎城总是能在各种莫名其妙的时间和地点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打碎的碗和流血的手,故意弄坏的礼物,以及颤抖着的、沙哑的哭腔。
“现在回来,或者我去死。”
“在单位挺忙呀,要不然还是分手吧。”
“回来……陪我……”
无休止的争吵总是以自己的妥协作为结尾。钎城可以顺从家中任性的孩子,但是机器不会挽留一颗松动的螺丝。
无可再降的工资,扣完的奖金,领导嫌恶又无奈的神色。
好累。真的好累。
那天晚上钎城又在加班。本想扫个共享单车,却忘了手机早就没有电了。用包里的纸币打车回家,推开门,客厅的灯还全都开着,灯火通明。
在等我吗?钎城心想,不是告诉过他,我如果没有按时下班就先自己睡嘛。
手里的电脑包都没来由地轻了几分,他跨进门槛。
“我回来——”
接住话音的是一声脆响。钎城愣在门口,任由碗的碎片滑到脚边,和沾上尘灰的鞋尖撞上又弹开。
九尾端坐在客厅里,一手拿着一块摔破的碎片,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上面钎城的联系方式已经被扔进黑名单。
鲜血淅淅沥沥顺着手心被划伤的地方流下来,钎城这才刚刚注意到,他的手上不只有这一道伤痕。
手腕处细细密密却分外扎眼的血线排列得像他素描的排线一样整齐,最上端的似乎早已凝固,下方新的伤口仍然鲜红。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
钎城习惯性地想要辩解,突然感觉一口气没喘上来,话音被呼吸生生截断。
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呢。
钎城无端地想起白天何姐的表情。
“小周,最近的表现都不行啊。同组的反馈你测试经常出问题,说有的时候连注释*都懒得写,完全看不懂。”
何姐微微低头叹了口气,短发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
“小周,当初你进公司是小黄推荐的是吧?其实那时候我们同期还面了一个,也是你这个岗,刚毕业,复旦的,在大厂有实习经验。我说实话,你的技术面试成绩不如他,但是我们还是录你了。一是考虑到你有工作经验,培养成本低;二来是我们也相信小李,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你现在这个状态,可配不上小李推荐你的时候给你安的‘系第一’这个名头。”
何姐的表情像是无奈,像是期待被打碎,又像恨铁不成钢。
不,不对,这些都不对。
钎城透过何姐眉头间的纹路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绳索,一根细细的绳索,他曾见过的。
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在母亲为交上补习班的费用而四处奔波时,在父亲劝说他选他们希望的学校和专业时,他在他们疲惫不堪的双眼中曾见过的。
“妈这么累,不就是为了能让你找个好老师,上个好大学吗?”
“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要因为你不切实际的追梦而化为灰烬吗?听爸的,选计算机,将来不会吃亏的。”
是了,是这个。
“我们放弃复旦高材生选了你”,潜台词是 “所以你必须永远在线,永远完美,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们牺牲的人才?”
这是一根缠绕着钎城生命的细线,并不显眼,但是能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到愧疚——
以及,一无所有的疲惫。
钎城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一言不发。无数次的包容,无数次的顺从在此刻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血色的裂口似乎渐渐延长再延长,也成为一条细线,缠绕他、束缚他、勒紧他的细线。
“给我说话。” 九尾又开口了, “要不然就分手。”
“好。”
钎城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与以往所有的顺从不同,钎城这次终于同意了,尽管他明白这是威胁,这只是威胁。
手里的手机被猛然拍在桌上,九尾愤怒又惊恐地颤抖着咆哮出声,钎城只是默默地从玄关退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还是好累啊,可是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好像变得轻松了一点。
……是这样吗?
他不记得那天剩余的时间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上依旧正常上班,只是起床的地点是酒店的大床。
再回到家中,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九尾的身影已然消失,像是在火焰中焚尽的飞雪。
了无痕迹。
那天以后,钎城和他再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