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琼支撑不住了,跪在地上,向着爹爹的棺木,缓缓前行。
少女再次打开棺盖,发现原来悲从中来,内心是平静如死水的,再也兴不起一点波澜了。可这一次她用尽力气,也打不开厚重的棺盖,许是四肢不听使唤,许是身体太过虚弱。
突然,少女撇头隐忍克制的低低咳了几声,手中是触目惊心的红。
她若无其事的找秋桐拿来手帕,徐徐擦了起来。
沈思琼神色平静,看着泣不成声的夏莲,她哑声道:“夏莲,帮我打开,我想爹爹了。”
夏莲迟疑着不想打开,怕小姐看了更加伤心,但又不敢违背命令,咬着牙终究还是打开了。
沈思琼不管小丫鬟的踟蹰,在秋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她看清了那张脸。
昔日父亲身穿铁甲,威武雄壮,眼神坚定而锐利,面容俊美,是闻名天下的一代儒将。
如今父亲双鬓染白,已有年迈之感,俊美的脸上伤痕累累,铁甲破烂不堪,那柄破军枪断成两截。
爹爹从来给她都是稳如泰山的安稳感,从来没有一刻她觉得爹爹是那么的瘦小单薄,不堪重负。
“爹爹,琼儿知道你累了,你和大哥二哥好好休息,等琼儿报仇雪恨,就来找你们团聚……”少女低低的说着。
夜黑如墨,依旧无人回应。
沈思琼出来时,神色淡然,无喜无悲,脸颊上的泪痕已然干涸,杏眼红润泛着锐利的光芒。
她怀中抱着二哥的破晓剑,大哥的白虹刀,以及爹爹的破军枪。
少女抱的很紧,似是要用体温捂热这些冰冷的武器,殊不知她的身体也是冰冷的。
“秋桐、夏莲,将谢将军给的证据查探一下真伪,另外发动部分玄铁军,秘密找齐余下的证据。”
少女的声音很冷,在微亮的夜空中透着寒意,仿佛夹杂着冰雪,气势凌人。
第二天一早,沈思琼就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夏莲忿忿不平的走进来,给沈思琼梳洗更衣。
“夏莲,外面怎么了?”
“小姐,今早太子殿下遣人,送来了聘礼。”
沈思琼微怔,疑惑道:“婚期不是在三年守孝后待定吗?聘礼是怎么回事?”
“小姐,说起这个可就气人了,派来的人说,太子殿下怜惜小姐遭遇,担忧定国公府没落后公中周转不开,特地提前送来聘礼,还说什么要是不够就去东宫要。
这不是瞧不起人吗,亏得奴婢以前觉得太子殿下温润儒雅,随和待人,奴婢当时莫不是瞎了眼,我们定国公府百年基业,岂能没有这点钱?真是气死奴婢了…”夏莲嘀嘀咕咕的说着,神情愤懑的很。
沈思琼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也没有打断,召唤来秋桐为自己梳洗更衣。
等梳洗完毕,夏莲才止了话头。
沈思琼这才缓缓开口道:“夏莲,你我还有秋桐三人情同姐妹,你今日说的话在府中都是自己人,固然没事。
但是,若有一日在府外,你再像今日这般口无遮拦,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定国公府如今只剩我一人,独木难成舟,本就举步维艰,我希望你们今后能谨言慎行,三思而后行。”
少女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温润平和,那微眯的眼睛带着敲打的意味。
夏莲听闻脸色惨白,赶忙跪下,诚恳的认错。
“小姐,奴婢错了,以后一定多思多虑再开口。”
沈思琼笑着将人扶起,温声道:“好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借此事给大家提个醒,再说,我也知你是无心之举。”
夏莲圆圆的脸上这才重新恢复了笑意,笑着道:“奴婢伺候小姐先去用膳,今日是老爷公子们下葬的日子。”
沈思琼听闻神色淡了些。沈家昔日如日中天,想要巴结讨好的人数不胜数。
如今已成颓势,大厦将倾,前来吊唁的人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是以,这三日她从未出面接客。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下葬这天她还是要出面待客的。
这天一如五日前父兄棺木回京那天,庆都昔日喧闹沸腾的街市,这天悲寂肃穆,街道两旁百姓皆身着白布素衣神情悲催。
沈思琼着一袭纯白色素衣,不施粉黛,三千青丝用一根白玉簪挽着,脊背挺直,端正得体,目不斜视,迈着小步走在最前方,两旁是夏莲和秋桐。
其后府兵抬着三口檀木棺材,沈翊带着黑色面具在一旁护送。
最后是沈家的旁支亲戚,约摸有将近一百人,皆哭得不能自已的跟在后面,看起来叫人只觉情真意切。
队伍缓缓行进着,两旁是夹道相送的百姓,空中白色的冥纸飘飘散散,有沈家撒的,也有百姓自发撒的,冥纸飘落在地,街道被铺成洁净的白,少女走在白色冥纸上,神情沉重。
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天穹雷声隐隐,云团滚滚而来,闪电如利剑般划过天空,街道两旁屋舍瓦顶忽明忽暗。雨点如箭矢般直坠而下,落在街道相送的人身上,淅沥作响。
点点滴滴的雨浸湿了少女的白色素衣,寒意来袭,少女打了个冷颤,修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上面挂着晶莹剔透的小雨滴。
满目雨丝飘落,沈思琼看到立在街道两旁的百姓并没有离开的,雨水浸透了他们的粗布衣衫,打湿了他们或壮或少或老或幼的脸庞,但他们看着棺木的神情依旧是如此悲痛和敬重。
少女心中划过一道暖流,温润了冰冷的身体,她杏眼情不自禁流下滚烫的泪水,泪水与冰凉的雨滴混合在一起,顺着洁白的脸颊缓缓流下。
二哥,我明白了,是值得的。
纵使遍体鳞伤,舍弃性命,但只要能守护黎民百姓,这些就都是值得的。
迎着大雨滂沱,队伍缓缓行至城门,雨势渐小,半空飘起的只有零星碎雨。
沈思琼看着近在眼前,古朴肃穆的城门,神色悲哀。
突然,一片纯白色的花瓣飘落在洁白色衣袖,交相辉映,少女看着花瓣微愣,那是白菊花的花瓣。
紧接着,沈思琼抬起头,杏眼见到的便是漫天白菊花花瓣随风飘荡,柔嫩细腻的片片花瓣轻轻摇曳,点缀着朦胧迷幻的秋季碎雨。
少女微微勾起唇,浅浅的笑,指尖触碰着白嫩的白菊花花瓣,细细抚摸着根根纹理,只觉身置花海,悲痛都消散了。
周边百姓则是神情激动,为凄凉的秋雨增添一份人烟韵味。
“太好了!苍天显灵了,沈国公和两位公子说不定已经功德圆满,得道成仙了。”
“可不是吗,这雨刚刚这么大,恐怕是老天爷感动沈家护国时,流下的眼泪。”
“真是上天有眼,天佑我天庆国,此等异象,百年难得一遇。居然叫我等赶上了,这沈小姐真不愧是凤鸣所归,福泽绵长,竟能引来此等场面。”
……
沈思琼听闻着百姓激动的话,未置一言,垂眸掩下眼底翻滚的恨意。
真的是苍天显灵吗?当真可笑,若是老天开眼,父兄和无数铮铮男儿就不会无辜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