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午后,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光。没有客人的时候,昭昭最喜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昭昭盘腿坐到躺椅上,看着十七专心致志地干活。十七一直低着头切药,等切完了,把切好的小药块仔细地装进药盒里,等这个药盒装满了,他又开始切另一种药。
“你休息会儿吧!”
“不累。”十七继续干活。
昭昭只好拿起一旁的医书翻看。
刚开始十七还想赔礼道歉,他却故意装糊涂,越发客气有礼,渐渐地十七不再提,只是沉默地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
“十七……”
十七抬头看向昭昭。
“你过来我教你一个好玩的”
十七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昭昭身旁。
昭昭从地上扯下一朵花,将花瓣扔到十七身上,衣服随机变成了花瓣的颜色。
“好玩吗?”
“甚是有趣”十七目光灼灼的看着昭昭。
“昭,不会再有第二次。”
“嗯?”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让你想要倚靠一下时,却找不到我。”
昭昭笑了笑,心里却明白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改变不了了。
过了几日白羽金冠雕毛球幻化的小白雕从窗户外飞了进来,趾高气扬地落在昭昭面前。
昭昭从他脖子上取下书信换上新做的毒药,毒药装好毛球也飞走了。
昭昭打开书信只有一句话“青丘涂山璟”昭昭在心里思索着什么,随机将信给烧了。
这天昭昭收到了份喜帖,因为上次救治疫病的恩情邀请昭过去喝酒。到了那天昭和十七一同前去了。
婚礼很简单,在席间昭看见了轩的身影,昭坐到了轩的旁边。
“看来你在清水镇人缘挺不错的”昭对轩说到。
“因为主人家经常去我那买酒,自然就熟悉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酒席吃到一半时,阿念姗姗而来。
昭昭立即回头,发现十七已经不见了。
阿念对轩说:“轩哥哥,海棠说你来这里喝喜酒,竟然是真的。”
阿念那居高临下、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鄙夷,让所有人都有点坐立不安。
昭昭都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究竟是怎么被养大的?能如此优雅盲目地自傲自大、俯瞰天下、鄙夷众生。
轩站起,想告辞,阿念却打开一块手帕,垫在坐席上,坐了下来,“轩哥哥,我没见过这样的婚礼,让他们继续吧。”
席间新人向阿念敬酒,阿念俏生生地说:“我不喝,你们的杯子不干净,我看着腌臜。”
昭昭心内默念,我让着她,我让着她……
轩接过酒,一仰脖子喝干净。阿念蹙了蹙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却又好奇地观察着酒菜,说:“听说婚礼时,酒席的隆重代表对新娘子的看重,你们吃得这么差,看来很不喜欢新娘子。”
新娘子脸色都变了,新郎开始撵人了。
轩拉着阿念站起,往外走,对新郎道歉。
这时阿念看到了昭昭,“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厌烦,如果不是哥哥,我会下令鞭笞你。”
“我期待那一天”昭昭冷冷的看着她,随即又又勾起一抹微笑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轩赶紧将阿念拉走了,大家也终于松了口气。
婚礼结束后,昭昭向着河边走去。灌木郁郁葱葱,野花缤纷绚烂,十七坐在岸边,看着河水。昭昭站在他身后,“六年前的春天,你就躺在那丛灌木中。”
十七回头看他,唇角含着笑意,“六年。”
昭昭笑眯眯地蹲到十七身边,“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十七转移视线小声说到。
“轩本就疑心于我,你的躲避只会加重他的怀疑,他肯定会派人查你”
“嗯”十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透露着忧伤。
“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昭又问了一遍。
“…没有”十七还是没有说实话。
“不想说就算了”昭昭走到水边捡起石头打水漂。
十七看着昭昭,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将要离自己而去。
这时白雕毛球贴着水面飞来,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昭昭立即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头未回地对十七说:“你先回去!”
十七低下了头,默默转身离去。
毛球飞下,相柳伸手,昭昭抓着他的手翻上雕背,转瞬就隐入了云霄。
毛球在天空疾速驰骋,相柳一直不说话。
昭昭趴在雕背上,往下看,毛球飞低了一些,让昭昭能看清地上的风景。他们一直飞到了大海,毛球欢快地引颈高鸣,猛地打了几个滚。不过对于灵力高强的昭昭并没有什么影响。
相柳问:“你有这么高的灵力,为何不选择效力与西炎王或皓翎王,而是躲在这清水镇虚度年华?”
听到熟悉的两个名字,昭昭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脸色不变说,“大人这是想听我的故事?”
“嗯”相柳凝望着虚空,面色如水。
“我原本灵力比现在还要强,可我遇到了一只九尾狐,他骗我捉住我说要杀了我,可是他被仇恨和贪婪蒙蔽了眼睛,用各种各样的宝贝养着我,逼我吃很多很恶心的东西,想把我养得肥肥时,再吃了我,想用我的灵血恢复他失去的功力”
“他把你养在笼子里?”
“嗯。”
相柳轻声问:“你被锁在笼子里喂养的那三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刚开始,我总想逃,和他对着干,喜欢骂他、激怒他。后来,我不敢激怒他了,就沉默地不配合,企图自尽,可死了几次都没成功。再后来,我好像认命了,苦中作乐,猜测那死狐狸又会抓来什么恶心东西让我吃,自己和自己打赌玩。再再后来,我越来越恨他,疯狂地恨他。开始想办法收集材料,在他下一次进笼子的时候划破他的眼睛,反杀了他。”
昭昭继续说:“你知道我是怎么保住自己灵力的嘛。我告诉他,有一种灵药比我的灵血更厉害更能让我痛苦,我做了一次他吃了后就相信了,他就没有化去我的灵力,只是在笼子里设置阵法限制我的灵力。”
昭昭凑到相柳身边:“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来实现。比如,某人每天要做一天活,只能吃一个饼子,可他看到街头有很多冻死的乞丐,他就觉得自己很幸运,过得很不错,心情愉快。但如果他看到小时和自己一样的伙伴们都发了财,开始穿绸缎,吃肉汤,有婢女伺候,那么他就会觉得自己过得很不好,心情很糟糕。”
相柳的手缓缓落下,放在了昭昭头上。
“大人,这就是我的故事。”
相柳没有继续说话,毛球渐渐落下,贴着海面飞翔,相柳竟然直接从雕背上走到了大海上,没有任何凭依,却如履平地。
他朝昭昭伸出手,昭昭立即抓住,滑下了雕背。毛球毕竟畏水,立即振翅高飞,远离了海面。
相柳带着昭昭踩着海浪,迎风漫步。
没有一丝灯光,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前方什么都没有,后面也什么都没有,天地宏阔,风起浪涌。
昭昭和相柳并肩站立,默默远眺着东方。
没有多久,一轮明月,缓缓从海面升起,清辉倾泻而下,昭昭被天地瑰丽震撼,心上的硬壳都柔软了。
在海浪声中,相柳的声音传来:“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昭昭只是默默看着月亮,没有再说话。
最瑰丽的一刻已经过去,相柳召唤来毛球,带他们返回。
相柳闭着眼睛,眉眼间有疲倦。
昭昭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回想着以前的事情。
到了清水镇时,毛球慢慢飞下,昭昭向相柳拱手告辞就跳了下去。
回到回春堂后,发现十七还在等着自己。
“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十七递上一碗热汤
“多谢”昭昭接过热汤喝了一口。
“十七,你说做一件不被任何人看好的事情有意义吗?”昭昭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七盯着昭昭说“只要坚定自己的想法,从你做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有意义的”
昭昭看着十七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十七的言下之意,可他们俩人终究只能背道而驰。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十七依旧沉默寡言、勤快干活,昭昭依旧时而精力充沛,时而有气无力。
夏日的白天,大家都怕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没有病人,昭昭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对着街道发呆。
一辆精巧的马车驶过。马车停在珠宝铺子前,女子姗姗下了马车。珠宝铺子的老板俞信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候。俞信在清水镇相当有名望,不是因为珠宝铺子的生意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条街上的铺面都属于人家,包括回春堂的铺面,昭昭每年都要去交一次租金。
清水镇虽然是一盘散沙,可散而不乱,其中就有俞信的功劳,他虽不是官府,却自然而然地维护着清水镇的规矩。从某个角度而言,俞信就是清水镇的半个君王,所有人都从下往上地仰视着他。
所以,当他给人行礼,并且是毕恭毕敬地行礼时,整条街上的人都震惊了。大家想议论,不敢议论,想看,不敢看,一个个都面色古怪,简直是一瞬间,整条长街都变了天。
昭昭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有些人要回去了。
第二日,传出消息,俞信好似要收回一些铺子。
昭昭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十七留意到他那么慎重,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等他出门时,特意跟上了。
昭昭去珠宝铺子求见俞信,俞信听说回春堂的医师求见,命人把他们请进去。
过了做生意的前堂,进了庭院。院子就普通大小,可因为布局停当,显得特别大。小桥流水、假山叠嶂、藤萝纷披、锦鲤戏水,用竹子营造出曲径通幽、移步换景,更有一道两人高的瀑布,哗啦啦地落下,水珠像珍珠般飞溅,将夏日的炎热涤去。
走进花厅,俞信端坐在主位上,昭昭恭敬地行礼,十七也跟着他行礼。
俞信端坐未动,只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
昭昭道明来意:“听说俞老板要收回一些商铺。”
俞信有着上位者冷血的坦率,“不错,其中就包括回春堂。”
昭昭笑着说:“不管租给谁都是租,我的意思是不如继续租给我们,至于租金,我们可以加,一切都好商量。”
俞信好似觉得昭昭和他谈钱很好笑,微微笑着,看似客气,眼中却藏着不屑:“别说一个商铺的租金,就是这整条街所有商铺的租金都不值一提。”
“那俞老板把铺子收回去想做什么呢?”
俞信说道:“你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我就和你实话实说,我只是个家奴,我家主上十分富有,别说一家商铺,就是把整个清水镇闲放着,也但凭心意。”俞信说完,不想再谈,对下人吩咐:“送客!”
昭昭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无力地叹了口气,如果是阴谋诡计,他还能设法破解,可人家的铺子,人家要收回,天经地义,他竟然一点办法没有。
“站住!”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
昭昭听话地站住了,抬头看,是那天看见的马车里的美貌女子。
十七却没有站住,还继续往前走,那女子急跑几步,直接从栏杆上飞跃下来,扑上去抱住十七,泪如雨下,“公子……公子。”
十七站得笔直僵硬,不肯回头,女子哭倒在他脚下,“都说公子死了……可我们都不信!十年了!十年了……天可怜见,竟让奴婢寻到了您!”
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俞信冲了出来,看到女子跪在十七脚边,他也立即惶恐地跪了下来。
女子哭着问:“公子,您怎么不说话?奴婢是静夜啊,您忘记了吗?还有兰香,您曾调笑我们说静夜幽兰香……俞信,赶紧给老夫人送信,就说找到二公子了……公子,难道您连老夫人也忘记了吗……”
十七看着昭昭并不觉得意外的眼神,突然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漆黑的双眸含着悲伤。
“你先处理家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