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你会许下什么?
“我只希望,他记得我,仅此,我就满足了。”秀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指望小花哥哥会做什么正经的回答。解雨臣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许愿上,他知道,一切都只靠自己。可她没想到,这次小花哥哥的回答这样的认真,他神情淡然,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这个他,是瞎子吧。秀秀不用细想,手指头一掰,都知道。
可人生有很多的东西,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不论你付出怎样的努力,但结局就是那样。就好比你的面前有很多的路,看似有希望可寻,但实际上,所有的路都有一个共同的终点,它就在那里等着你的到来,这就是宿命。
今晚,圆月,解府,微风簌簌,海棠花未眠。
“黑爷,这花,您今天浇了少说要有十遍了,再浇下去真......”解府的伙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海棠树当家的爱护有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别想好过。但面对黑瞎子,他还是犹豫了很久,指不定这是小九爷的意思,毕竟他俩也不分谁。犹豫再三,他还是觉得需要委婉的提醒一下,不管是为了这棵树,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瞎子浇水的手一顿,站起身子,抬头看向这棵海棠树,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已经浇了十遍了吗?我怎么不记得。”瞎子的眼眸微微闪动,只是墨镜之下,月光微亮,只冷暖自知。
“瞎子,干嘛呢?要不要来听首曲子。”身后,解雨臣的水袖搭在瞎子的肩膀上,如月光洒在身上,一黑一白,倒是般配。黑瞎子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瞎子一笑,不是真笑,就是你要倒霉了。他身子故意前倾,解雨臣来不及收回水袖,整个身子倒在了瞎子身上。
“臭瞎子,你是不是得寸进尺!”解雨臣红妆,只是不知道绯红的脸庞下,有几分是因为脸红,而非妆本身。
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好思考的,因为在瞎子看来,管他红妆还是淡妆,花爷脸红,那肯定是他的魅力太大了。瞎子在倒斗上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生死福祸,只是一遇到解雨臣,这些都不见了。
“哎,花爷,你可别给我安帽子,这可是你先把袖子甩过来的,谁知道这是不是花爷在欲擒故纵......”瞎子一边要转过身子,一边要继续说他和花爷心有灵犀,解雨臣就捂住了耳朵水袖一挥,站直了身子。
瞎子想要抓住水袖的手落了空,就在这时,海棠树听懂了身下之人的喃喃细语,于是海棠花落,最美的一朵落在了两人中间。
“行了,别贫了,过来听曲吧。”解雨臣看到瞎子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随即又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厚道,就清了清嗓子,喊瞎子过来听戏。
解雨臣的腔调婉转悠扬,水袖忽起忽落,一颦一笑都是戏子风采,似水的眼眸时而瞅一瞅台下的人,时而看着月光。
黑瞎子看着台上的解雨臣,黑亮的秀发,戏服之下少了平日的冷冽和决绝,瞎子脸上笑容灿烂,墨镜跟着台上之人的动作而改变方向。站在第三视角的话,这样的场面一定是某个小说的场景,台上人唱,台下人听,一曲唱罢,花好月圆人常在。
今夜的月光真好,照在戏台上,像是天然的帷幕,对面有海棠花摇曳,花是此时花,人是心上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黑瞎子的心里总有些苍凉在,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俄罗斯回来之后,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时候,只要一看到解雨臣唱戏,他就莫名的难过,也不能说是难过,那种情感很复杂,是喜悦还是悲凉,又或者是其它东西。
他很高兴这样的夜晚,又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有多少个,他的眼疾在恶化,他的年华在逝去,在黑暗中无敌的人终会被黑暗吞没,黑发之人终会变白发。时光不能逆转,该来的命运也逃不开。
“瞎子,想什么呢,我的功力怎么样。”解雨臣早就结束了一曲,看到瞎子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便出口叫了声。
“花爷的功力那肯定是不用说的,黑爷我对这些东西又不了解,只知道只要是花爷唱的都好,都好。”解雨臣没从瞎子的嘴里听到自己功力渐涨,但是听出来瞎子嘴贫的功力越来越厉害了。
“夸的不错。”解雨臣嘴角上扬,虽说是贫嘴,但是听着也是很舒服。
“有空我也教教你唱戏,想学的话,就现在给我磕个头,拜个师傅,我手把手的教你。”
“能不磕头吗,黑爷我一世英名,传出去让人笑话。”
“那也行,一千头羊抵学费。”
“花爷......这就是你不地道了。”
“学,还是,不学。”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嘿嘿嘿,只是这学费管多久,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辈子,够长了吧。”
黑瞎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解雨臣又挥舞起水袖,身子一转,水袖上扬,盖住他的面庞。
一辈子,是你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黑瞎子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你不说,我可就当是我的一辈子了。”
普通人一生有几十年,瞎子的一生很长很长,长到时代更迭,长到身边之人生老病死,长到他会渐渐忘记时间的存在,忘记过往,忘记来路。
说好了,你要用一生来教我唱戏。一生是我的一生。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月光被无限的放大,全都被反射到黑瞎子的眼镜上,周围都是一片的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黑爷,吴邪他们在外边等着呢,咱们该走了。”秀秀看到瞎子这么的专注,在旁边站了好一会才说话。
戏曲婉转悠扬,黑瞎子不动,还是静静的听着。
“黑爷,新来的角唱的就这么好,让你听了一夜。”
新来的角......果然不是他,但又好像他,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瞎子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开始分不清楚是幻觉还是小花真的来过,他明明看到了他,黑发,戏服,红妆,小花就在戏台上。
或许是他已经完全看不见的缘故,他看见的都是他心里想看到的东西。
“秀秀,我真的看到小花了,他黑发,穿着戏服.....”
秀秀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扭,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小花哥哥离开的时候,头上的黑发已经有一半变白了。她突然想起来,她问过小花哥哥的愿望,此生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他记住他。
这么多年过去,秀秀只记得那天之后,小花哥哥收了一个八岁的徒弟,那小孩天赋极高,即使再忙,小花哥哥总会抽出时间来教他唱曲,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那小孩的嗓音还有动作,一颦一笑都与小花哥哥极为相似,要不是相貌不同,真会认为是同一个人。秀秀又想起来,那时候可真好,他们六个人经常一起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偶尔听个曲,看瞎子和胖子耍贫斗嘴,那时候大家都还在,瞎子的眼睛还没完全失明。
花好月圆,年年如此,只是人间悲欢,岁岁不同。
“嗯,黑爷说是,那一定是看到了。小花哥哥从来没有离开。”
今天看到黑爷的样子,秀秀真的明白了小花哥哥的用意。
解雨臣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有几十年的时光,而瞎子,永生之人。他从来不奢求共白头,只希望,仅仅希望瞎子能记住他。解雨臣不知道,在这漫长的百年岁月里,他算是瞎子的什么,他的生命到了尽头,但他的记忆里留存的都是瞎子,而瞎子的生命到了尽头时,他会不会已经被冲刷掉了。解雨臣不知道在所有人离开之后,瞎子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还会又怎样的经历,他只知道时间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让人遗忘所有。
解雨臣八岁当家,所有人都把他当作后盾,告诉他,逼着他,他要不断的前行,不断的勇敢,不断的面对,瞎子的出现,告诉了解雨臣,他也可以有后盾,他也可以任性,所以这次他选择了命定之人,代替他留在瞎子身边。
瞎子完全失明了,他看不见台上的人,他只能听见这是小花的声音,小花就在他身边。他的脑海里,年年岁岁都会是,都只是小花的身影,都只是小花最好的模样,这也是另一种陪伴他的方式吧。
“每当台上戏曲的声音响起,你最先想起的一定是我。或许你的失明,对于我来说是幸运,你不会看见我的苍老,我会一直用声音欺骗你,我会以最美好的模样留在你的身边。这够自私,但这也仅仅是我几十年的时光里,唯一一次的自私,请你原谅我,并记住我。”
海棠花又开了,如果那夜我抓住了你扬起的水袖,是不是你就不会变模糊?如果那夜我给你磕头拜师,会不会你就能用我的一生教我唱戏?如果我不是永生之人,我们是不是就能共白头?
都是命运,都是宿命,从一开始,就有了结局。
“解雨臣,海棠花开了,你听见了没有,我一直记得你。我的意思是,今晚你要来找我。”瞎子又坐在海棠树下,浇起了水,身后的戏腔婉转悠扬,好似从前。
霍秀秀做了一个梦,梦里小花哥哥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台上的身姿,台下痴痴的身影,笑的很灿烂。“小花哥哥,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嗯,他会一直记得我。”
黑瞎子会一直记得解雨臣,记得解府海棠,记得台上的戏腔。
海棠花未眠,你就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