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费洛蒙带来的恍惚中,黎簇进入梦境,以一条蛇的视角观察着一切。憔悴的吴邪在幻境中出场,将所有始末徐徐道来,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计划和黎簇的生命绑在一起。
“在你醒来之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醒来之后,把你在这里获取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诉你身边的那些人,选择和他们合作;第二个选择是,耐心地听我讲一个计划, 唯有这个计划,才能让你摆脱你身边的那些人,重新获取你下半生的自由。”
吴邪坐在堆着方便面、酒瓶和烟头的发霉的床上,用绝望的眼神、清晰的逻辑轻描淡写地述说着那个他推演过无数次,牵扯进无数人,造成无数牺牲的疯狂计划。
黎簇的决定下得非常快。在那些汪家人的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可对吴邪来说,自己是这盘棋局的中心,是最关键的棋子,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
在吴邪那里,黎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存在竟然有如此巨大的意义。
即使理智告诉他,吴邪的计划太出格太疯狂,他还是打心里希望这个计划可以成功。
毕竟他是难搞的小孩啊,就要选最匪夷所思的路。所以他愿意飞蛾扑火,去扮演这个离奇故事的主角。
黎簇恶狠狠地想到,吴邪你不是要赌吗,好啊,我跟注。
疼痛开始聚拢,大脑开始清醒,黎簇睁开眼,吴邪的计划正式打响。
当时的他还太天真,以为结局不管是粉身还是碎骨他都给得起。
那沙海将他裹挟进来,连同他的青春与他的张扬,在古潼京的烈阳下沸腾蒸干消失不见。
4.
在爆炸的冲击扑来时,在面对杨好的怒火时,在处于说错一句话就会被杀死的焦灼场景时,黎簇总会自暴自弃地想到,就这样死去就好了,就这样停留在他人生中短暂拥有过的崎岖和曲折,就这样让吴邪再背上一条性命一辈子愧疚忏悔。
可吴邪会为他的死亡哭泣吗?黎簇心里明白他不会。
大概只是生出一点微不足道的难过,很快就被沙漠的风沙吹散,和之前的十七个人一样,在吴邪的生命里消逝地无影无踪,连一丝后悔也没有,然后重整旗鼓去找十九个人,带着另一个少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吴邪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生离死别,黎簇死亡的份量轻如鸿毛,压不垮他。
黎簇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可凭什么吴邪的错误要用自己的性命买单?
他要活下来,他要完成吴邪的计划,他要把吴邪欠他的全数讨要,他要吴邪用一辈子给他赎罪。
于是黎簇咬咬牙,把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遍体鳞伤却还是挣扎着走下去。
他曾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幻境中的场景,每一帧都深深铭记,愈发清晰。吴邪逻辑清晰的部署,步步为营的预判,支撑着他走过了太多难熬的岁月,渡过太多提心吊胆的时光。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黎簇在回家的火车上悠悠醒来,阳光照在他脸上,久违的温暖。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爆炸般地涌来,头痛欲裂。黎簇叫唤了两声,可等待许久无人应答。
吴邪呢?
黎簇猛地坐起,却发觉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那个造成他一切痛苦和矛盾的罪魁祸首,就这样轻易地抛下他最大的功臣。
可吴邪凭什么?
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变成这样,又把我抛下不管?
是吴邪强迫他入局,是吴邪教会了他太多不属于他的世界的东西,是吴邪强制性地将他们的生命和喜怒绑定,是吴邪将他捧上决定成败的关键位置又放任自由,是吴邪改变了他的一切又弃之如敝履。
吴邪的进攻只在黑暗中,一瞬间就见血封喉,将他拉入天堂又将他打入地狱,让他贪恋沉沦又让他畏缩不前。
扭曲的恨意无处可去,于是黎簇把一切都归咎在吴邪身上,连带着那可怜的爱意。
毕竟这世界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就像他的喜欢一样来势汹汹又毫无理由。
黎簇发现自己没有葬身沙海也没有埋骨荒野,只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被永远困在了古潼京。
可悲的是他竟然开始怀念古潼京的那段时光,就像习惯受虐的人渴求伤口和疼痛。
他回不去也迈不出这片沙海。
5.
他是黄金鸟吗?
古潼京的传闻多少人虎视眈眈,背上滴血的图案多少人趋之若鹜,吴邪一手给他打造出镀金的佛身,使得人人都想扒开他的外皮看他里面是珍宝还是烂絮。
可他不是黄金鸟。
鸟儿张开翅膀就能飞离沙漠,即使渴死在途中也是为自由而殉道。
他没有翅膀,也没有展翅的欲望,他深陷在黄金的沙漠里,走不出来也不想离开,沉默着疯长着要将自己点燃爆炸,将自己的碎片融入炙热的沙砾,永远留在那段荒唐的岁月。
最终他没有杀死那一千人,而是把十七岁前的自己杀死了。
那个中二的、反叛的、未经世事的少年死了,他现在只剩下矛盾的爱、恨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