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翼刚走,腾万里就叫来管家陈伯,吩咐他立即去给腾翼物色一个男助理,条件是漂亮年轻会玩听话,任务只有一个,成为腾万里的眼线,他料定腾翼在这件事上不会听之任之。
“把这个想办法装在他车上。”腾万里把手上的一个追踪器交给陈伯。
“少爷有好几辆车呢,再说万一被他发现了,可怎么解释?”陈伯心疼腾翼,对腾万里的这种做法十分不满。
“我知道你向着他,这是为了他好,心慈手软儿女情长迟早会毁了他,你跟我经历了多少?什么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你心里比我还清楚,你要是真心疼他,就替我把他看紧了。”
“被关起来的那孩子真这么可怕吗?”陈伯虽然嘴上质疑,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小黑盒子。
“程楠不可怕,可怕的是腾翼为了他和我对抗的态度,”腾万里许是站久了腰疼,往太师椅上落座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像用劲猛了怕伤口裂开一般,一瞬间半悬着身子,表情谨慎,调整好姿势,轻呼一口气,这才入座,“这小子有野心,我之前大意了。”
“老爷您可别这样说少爷,这么多年他在腾氏一点差错都没有,对您和家里的人该孝顺孝顺,该尊敬尊敬,他做了那么多,跟您要过啥?少爷不容易,你可别受人挑唆冤枉他。”陈伯说得激动,咳嗽起来。
腾万里白了陈伯一眼,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有时候一个人在别人眼里太过完美,不是他真的完美,而是两个字。”陈伯连喝了三口,才将嗓子眼难耐的刺挠感压下去,抬起迷惑的眼神望着他的主子。
不等他开口,腾万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提笔沾墨在宣纸上写下了“忍”和“装”。
“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可是老爷,您一定是误会少爷了,您就少爷这么一个儿子,他犯不着。”
“我知道他想‘取而代之’,正是因为他姓腾,骨子里有天生的倔强和傲气,他比我更狠厉更有智谋,程楠只是他在我这里测风向的小旗子,我们都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绝境可以做到六亲不认,这种性子却能守住这份家业。”
“真要是这样,程楠果然是腾家的祸患,万万留不得了。”
腾万里对陈伯的脑回路表示无语,一下子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欲望,面色微正说道:“赶紧去办我交代的事,这件完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然而腾万里还是看错了腾翼,这不能怪他,因为腾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连他自己都说不准,不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才做什么样的事,而是等你以自己的方式做完这件事后,他才清楚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人。
腾翼只是姓腾,血液里还有一半来自母亲多情的DNA,在他看重的感情里,自己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他本打算将改朝换代的第一仗为母而战,最终还是为己而战,因为他真迷恋上程楠了。
陈伯最终还是被腾翼策反了。
两个小时之后,腾翼驱车赶到了位于T市最南边的“双子”大楼。
“静安”医院外观看起来中规中矩,两幢一模一样的楼并排站,中间拦腰处连接成一个通道,使之成为一个整体,配有一个不大的操场,背后就是绿林密布的南山。
医院规模适中,环境宜人,就是名声不好。建院三十年,一直背负着“人员冗长”“虐待病人”“滥用药物将疯子治成傻子”等负面新闻的影响,虽然违法乱纪者被严肃处理,机构进行了改革,人员重新调整,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面都看起来渐渐好转,但仍无法摆脱他的残酷而压抑的形象。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大部分病患像圈养的动物,晚饭过后被统一赶进了病房休息,少数状况好的人被允许自由活动半小时,有的在休息室里看电视,有的在操场自娱自乐,偶尔从某个窗口传出几声异样的呻吟或喊叫,大家也都习以为常。通往病房的走廊十分安静,腾翼和男护士并排走着,带着回声的脚步清晰而错落,医院特有的气味令他莫名不安,一个个带栅栏的门窗,使这里看起来像一个十足的监狱。
“我提醒您一下,房间里的紧急呼叫按钮不灵了,不过这个病人也没什么攻击性,万一出现什么状况,您大声喊叫就行。”脸上带着伤疤的护士一边说,一边转动钥匙。
房门打开了,腾翼缓慢地走了进去,护士又在他身后把门重新锁上。
这是一间狭小、简陋的单人病房,房间里只有一张铁床、一张破皮的黑色单人沙发和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儿童安全桌子。
铁床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男孩,穿着条纹病号服,领口被撕扯出一个大的V字,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段嶙峋而迷人的锁骨,后背靠着枕头,看上去十分神秘,他的头发凌乱,刘海遮挡住了双眼,缝隙中透出呆滞的目光,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他的脸如雕塑一般静默,似乎沉浸在遥远的梦里,嘴角残留着被强制灌药后的白色粉渣……
几天的时间,腾翼不难想象程楠经历了什么,被上边“特别关照”的人,自然受到特殊“待遇”,他想起刚才那个“刀疤”护士说的,这个男孩下午刚做了ECT治疗。
ECT就是电疗……
腾翼红着眼睛看着那个低头专心致志对着自己的手指吹气的男孩,好像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身边。
腾翼心情复杂,心疼的感觉使他的脚步变得沉重,他向前挪了一步,弯下腰,抬手轻轻撩起了程楠额前的刘海,注视着他的眼睛,渴望从幽暗里寻找到一丝光亮,看了好久,却没有奇迹发生,于是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还记得我吗?”
程楠停了下来,望着眼前的人,眼珠动了动,某些记忆在浮现,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他歪着头,盯着伸向自己的手,那手向前探进一点,他的身体就向后缩回一点,像一只遭受过虐待被遗弃的小猫,身心承受的伤痛令它不再相信周遭的一切,此刻的善意反倒成了最大的伤害。
颤抖的身体终于将眼泪震落,程楠抽动着嘴角,似曾相识的委屈在那里时隐时现,他伸手揉去脸颊上的泪珠,手指上溃烂的伤口红肿透明,外翻的皮肉粉红脆弱。
腾翼难过的眼圈发红,后悔自己还是晚了一步,几天的时间,程楠里里外外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像是入院多年病入膏肓的人,他差点就要带着一具尸体离开了,他第一次有了无力操控的挫败感,并由此带来的深深狠意在他胸中激荡,他对腾万里的恨在那一刻显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