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像风啊

会会考的日子终于到了。在考生物的那一天，我抱了一大本的卷子去他办公室找他。那个下午是学校专门放假让我们自己复习的，校园里没什么人，我的同学们应该都在家里背历史吧。毕竟，对理科生来说四大本历史书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打击；而生物，因为只有一册课本，及格是不太难的。我的历史和所有人一样空白、陌生，可是那段时间我真的疯了，四本历史书看也不看，一心一意只忙生物，我那时候想不管了，历史补考就算了，但生物是一定要得A的要知道高三理科不学历史，在这种情况下隔一年再去补考历届的通过人数值比零多一点。而我敬畏的生物而准备去补考历史，可见离疯狂也不远了。那个下午生物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给我讲题，从三点一直讲到六点，在这三个小时里，他一支接着一支燃起香烟。淡青色的烟雾在我们四面八方无声的飘荡啊飘荡，偌大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淡淡的烟草味。有一阵子，我觉得时间都变得不明确，缓慢，稠，窗外暮色四合，他讲完最后一道题目，站起来，抡了下胳膊，突然跳到桌沿上坐下来。对着我，扬起眉毛，用上扬的音调说：“你知不知道——我饿死了。”那一瞬间他的笑脸如孩子一般，有点邪气，可是多么招人喜爱；他的眼睛，清亮的，像一匹年轻的马的眼睛；他的眸子透过茶色的镜片显出淡淡的灰色，像鸽子翅膀那样的灰色，他们非常温和非常愉快，仿佛是回忆美好的事情，我简直、简直呆住了，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他看着我笑起来，他的笑没有声音，只是在肩那儿微微地颤动，但那深深的笑容就像多云天气里一寸一寸从云层里钻出来的阳光，使大地变得非常灿烂，“明天你要会考了，”他说，同时从桌上一跃而下，他向敞开的窗户走过去。我们学校是旧时学堂改造的，所有窗户都是古色古香的红漆窗棂，窗框一直低到腰那，颜色虽然已经由明亮的中国红褪成了酒红色，但仍不失厚重，华丽带着江河日下的精致。倾心演绎着上一个时代的奢华，他一直走到窗前，突然一转身——轻灵、敏捷——那一瞬间他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牵动了一般，在靠近窗口的一小片迷离的暮色中转出一圈圈浅冰蓝色的漩涡，而他站在这些炫迷的气流中央，用清越和带笑的声音对我说：“你的生物一定得A的，明天。你相信我。”那一刹那，我想，他多像风啊。透明的，无邪的，流动的，风。 在他的背后，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天色还没有黑尽，月亮像一张透明的溥纸，可是那样的圆，他向后微扬起下巴，年轻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没有一丝阴影，干净，美好，笑容浓得化不开。他侧个脸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对我说：“马上就要七点了，我让你看一个奇迹——还有十秒，你来倒计时。”我看他，他浅浅地笑着笑容，如我后的阳光洒落在瓷的边缘。我在心里开始倒数。----十----风从他四周的空气吹进来，一根根扶起我的眉毛，锈红色的厚窗帘微微鼓起，我觉得一切都温柔的说不出；----九----星星是淡黄色的遥远的灯；----八----深绿美丽的柏树，散发着厚重悠远的树的辛辣气息在窗口，一块特别明亮的月光里摇曳；----七----有一片梧桐树叶正在落下，飘啊，飘啊，像跳舞一样，橙色的灯光在上面一闪一闪，而朝月亮的一边变成了银色；----六----夜色在枯了的树和拼命向上的树尖。袋子般无声的要长长的枝的剪映在里面晃动啊晃动；----五----树叶相机的毕剥声。整个校园在静寞之中好像就要开口叹息；----四----静，风的声音都听得见，那声音淡的几乎透明，听起来像遥远的地方，有许多人在唱歌，圣洁温暖的歌，哈利路亚；----三----我听见有木龟的鸟在老式房檐下拍打翅膀的声音，便在心里认定了是天使降临的声音；----二----会有奇迹发生吗？----一----秒针趴着发出柔软的呓语 ——忽然的，校园里所有的路灯一起开亮！那些灯光好像琥珀，沉香色的温情千年如斯，在柔黄色的光流中，所有的老楼都从星灰色的叶幕中突出黛色的轮廓来，连发言上蜷曲的旖旎的浮雕都隐约可见。因为夜色掩去了杂乱凋零和沉烟，掩去了屡次修复所拼搭的不和谐，岁月的痕迹引入夜的背景，那些过去的轮廓突然栩栩如生，整个校园蓦然回到昨天。他的声音潮湿的愉快的，像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水泥台阶上“你看，”他低低地说“时光倒流了。” ——我一辈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魔法降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