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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璧落微痕

又是一年槐花绽放的时节,纷纷扬扬的落花铺洒在地上,似皑皑白雪,却又无端惹来江南烟雨的愁绪。仔细算来已是沈决被丢到这西北大漠自生自灭的第十二个年头。

“十七,京都那边又派来新的监军了。”一道低沉暗哑的男声从大门逐渐向书房传来。这是叶慕白的声音。

在书案前坐着的少年听到了他的话,在杂乱的书案后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头。墨发披散只是用一道黑锦镶玉抹额微微束起。少年把腿随意地搁在书案旁的矮凳上,纤长的手指闲闲地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他的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妖冶中带着几分诡异的冷漠。

“这范大人可是真着急。”少年讥笑出声。

“前几位监军尸骨未寒。他就又派了新的监军来送死。他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少年唇角的笑更胜了几分,好看极了,却无端让叶慕白的背后渗出几分薄汗,这裴侍郎家的小公子怕是也命不久矣了。

“走吧,去见着裴公子。”沈十七嘴角的笑意收了收,又变成了那副世家浪荡子的模样。

他起身,带上那枚玉扳指,又往袖中塞了一个玉瓶,他把盖子拔开。“我正愁这新炼的药没处使呢。”少年胡乱地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用一根黑带挽起。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门,初春微凉的阳光照射到他玄袍上的狼纹图腾,照出孤独仰天长啸的狼凌厉的锋芒。

到了王府正堂。裴枕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如玉般的手指似稀世瓷器,让人挪不开眼。当真是“公子世无双。”青年的眼睛微垂,鸦黑色的长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桃花眼微微上挑,面上仍是一派宁静如水。

叶慕白比沈十七早到,他看着裴枕不禁入了神,原以为他家小王爷已是天下绝色,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一个人可以生得如此标志,与他家小王爷平分秋色。

他又不禁为这裴监军惋惜,这么标志的人,怎么就被派到了这个鬼地方,或许又要成为他家小王爷手下的亡魂了。

“大人远道而来,沈某有失远迎。”沈十七脚步轻快地走入厅内,脸上带着嘲弄和玩味,可话语却是一丝不苟,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好似他也是京中培养的世家公子哥。

裴枕从座上站起,对着沈十七作揖。“裴枕,字槐安。”他趁着作揖的间隙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那张比女人还精致的脸上生了一双狐狸眼,让人忍不住贪看。

他真是那人吗?

但很快裴槐安就从心中否定了他的想法。只见沈十七也作揖还礼,他却极不易察觉地把药瓶往袖子口挪了挪,故意让药粉散出来,随着宽袍大袖的抖动,渐渐散在了沈十七和裴槐安的面前。裴槐安极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沈十七笑得更灿烂了,笑得脸上的小梨涡都出现了。似在等一场好戏开场,又似一个熊孩子的恶作剧得逞了。

三,二,一。

沈十七在心中默数着,可三秒后又三秒面前的人还是没什么动静还在平静地饮茶。

是哪里出错了吗?沈十七默想。

忽然身后传出咚的一声,叶慕白晕倒了,被药迷倒了。

“小兔崽子……”临晕倒前他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又被毒倒了,他要放毒的时候就不能告诉我要出去吗?!

原来毒药没出错,他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叶慕白心中默默说了好几遍抱歉。

待裴槐安饮完这口茶,他慢悠悠地开口:“殿下身边的谋士怕是不会武吧。”见沈十七愣了一秒,他继续说道:“而且殿下不应该在迷药中放浙贝母。浙贝母与草乌药性相冲。加进去反而会使迷药的效果大打折扣。可能只会毒倒不会武的人,但是底子好的会武的怕是不会被殿下毒倒。”

“殿下不妨试试我的”。没等沈十七反应过来,他一扬衣袖,袖中顿时有粉末飘出。沈十七暗道不好。他立刻拨开衣服的前襟,在前臂内侧介于桡骨与尺骨之间的凹陷处的一个穴位上用力点了点。可是还是慢了一点。过了几秒钟,沈十七倒在案边,他到底是从小底子就好,并没有马上被毒倒。

“你!”沈十七不甘地瞪着他。双目似淬了毒,他的眼眶红红的,衣衫凌乱,倒无端引起旁人怜惜,像裴槐安仗势欺负了他一样。

“我这里面除了放曼陀罗花,还放了八仙花。殿下那个太弱了。到底是殿下学艺不精啊。殿下的技艺还有待提高。”裴槐安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无比温柔地看着沈十七。

沈十七只觉被羞辱,他的眼眶因愤怒而变得愈加红了,就似一只可怜的小兔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来日方长,你等着瞧!”沈十七在昏迷前不甘又愤恨地说。

“好呀,来日方长。”裴槐安的桃花眼微微挑起,端的是一派风流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裴槐安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就在刚刚,被误伤的叶慕白快要悠悠转醒。听到的是这番话。他欣慰的几乎感激涕零地想。

终于有人可以管管他家小王爷了。这裴大人真是有些手段简直是他的在世恩人。

忽然他又用力嗅了嗅,又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暗道不好,这好像又是迷药的味道,是刚刚裴大人放的。快要悠悠转醒的叶慕白又被毒倒了。

你们放毒之前能不能提醒一下周边的人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碰到你俩活爹!!

咚的一声,叶慕白又倒下了。

裴槐安在案旁边静静地看着被迷倒的沈十七。微乱的衣衫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还可以隐约看到紫色的筋。裴槐安轻轻为沈十七理了理鬓边的头发。

他看着他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曾经爱而不得的人。

他和他的气质实在太像了,虽然那人的面容已在记忆中模糊,但是沈十七熟睡后周身散发的气质真的好像。但他清楚他不是他,他也不愿把他当做他的替身。

裴槐安施展法术,一阵银白色的暖光顿时笼罩了整个房间。他变化出那把冰晶上古琴,他的法器,上面篆刻这双生玫瑰,栩栩如生,古琴名为天上月。

若弹起天上月,便可令往事拂晓,却不可卜未来如何。

婉转动听的乐曲萦绕在整个房间内,却无端带着一些愁绪,似春日的黄鹂在枝头鸣叫。沈十七的睡颜仿佛也安详了许多。

裴槐安的心中似有小鹿在乱撞,他紧张到弹奏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紧张到面色浅浅浮上粉晕。他希望他是他,又希望他不是他。

一曲天上月临近尾声,可面前却未发生任何变化,仿佛这天上月弹奏出的不是仙曲,而只是普通的乐章。

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裴槐安不信邪,再试了一次,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可他现在却找不出破解之法。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自己安慰自己说。

他又收起了天上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裴槐安不动声色地帮沈十七拢了拢衣襟。他还是如此人前人后都习惯遮掩自己的悲伤。

估计等这沈决醒来他又要像猫一样炸毛了。裴槐安隐秘地想,他的嘴角弯起了一抹弧度。

一轮明月攀上柳梢,王府的书房还亮着灯。

沈十七正坐在杂乱的书案前翻找着古籍,他可是堂堂苗疆女的徒弟。怎么可能就被这金陵来的花瓶贵公子给毒倒了。

他仍记得裴槐安在他被毒倒前那温和的笑。那笑似含着春风,却让他觉得无端戏谑极了。

他在心中默默发誓,若做不出能把裴槐安给毒倒的毒药,那他就不是沈十七!

月已经爬上了中天,朦胧的月光洒落在寂寥的庭院中,庭院中没有树,也没有别的什么假山,有的只有沈十七亲手料理的一些药草。

沈十七种的草药不同于别的郎中种的,别人是拿来救人命,他是拿来杀人的。

沈十七转了转已经僵硬的脖子,到庭院中走了走。

庭院中的一隅种的是洋金花。

他少时曾听师傅说过关于洋金花的传说。

洋金花被描绘为沙漠中的被诅咒的花朵。据说,大漠中的生命依赖于大漠中央的水神,但当水神爱上一个寻找水源的女子时,上苍愤怒了,决定灭掉水神的灵魂。大漠花神洋金花为了救水神,愿意与他一起进入人间轮回,请求上苍饶恕。上苍被她的痴情感动,只将水神逐出天界,从此沙漠中不再有水,洋金花也成为了被诅咒的花朵,剧毒在身。

少年时的他只为这种美丽而有毒的花感到惋惜。

从开放到委落,无人能与它相伴,无人能成为它的知己。

这雪白色的花瓣,内里又带一些青色。在月光下似披着绫罗绸缎的美人,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十七的思绪渐渐被花带走,不知是说这花璞玉蒙尘,无人敢凑近观赏把玩;还是说这花颇有濂溪先生笔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傲气。是福是祸,并不是局中人可以定夺的,这终究是要留给后人在书卷上的一笔。

沈十七不由得又想到了裴槐安。他的容貌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应该也是京城里大姑娘小姑娘都喜欢的样子,自带文人的峥峥傲骨气,却又不失温润的、能在官场中周旋的八面玲珑。

只可惜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裴槐安他应该也是范党的,前面的几位监军都是范党的,他们都想要沈十七的命。

这么好看的一张皮囊,若可以也给他留个全尸吧。

沈十七默想。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他曾听叶慕白念过那首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知在这月明时分,他远在京城的父皇和母妃是否也能念着这被丢到大漠的儿子。他其实不怪他们,只是在这月明时分,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中,也无端勾起了他的愁绪。

裴槐安还在他眼前浮现着。他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萍水相逢,也不是冤家路窄,倒像《临江仙》中描写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对一个想杀了他的人起了这种别样的心思呢?

真是美色误人。

近日午夜梦回时,他总是梦到一个高挺瘦削的身影,穿着白袍,上面绣着曼珠沙华的纹样,正一点点地离他远去。

他本能地想要叫住他,可是却忘记了他叫什么,嘴唇一张一和终是未发一言,只是觉得他像一位故人。却叫不上名字,每每梦醒,心中总是堵得发慌。

他像是在等着一个不归人回家,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家到底在哪儿。

已经是二更天了,再不睡,明天沈十七的眼下就要顶着俩黑眼圈了,这样下毒或者对骂反而没气势。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把思绪清出脑海,就回房睡觉了。

在梦中他又见到了那人。满堂的金玉却不如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分明是不染烟火气的,却为了梦中的他,洗衣做饭包汤圆。

明明是他在等他回家,却似他在空荡的家里等他。

沈十七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那种感觉纵使是护着他的叶慕白也没有给他过的,叶慕白对他而言是兄长,朋友,最信任的过的谋士。但梦中的青年却给他一种他即使全天下都负他,唾骂他,他却可以与他不离不弃、相伴终身的错觉。

“暮暮朝朝,朝朝暮暮,惟愿长相守,弗愿长相思,白首不相离。”

他给他一种安全感,像是这天塌下来他都不会舍弃他一样。

“除去家人、朋友、道义以外,我所有的都可以给你。”

第二日梦醒时,他仔细地回忆着昨日梦中的场景青年好像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漂泊半生,无人照拂,哪怕知道这是在梦中,这句话也令他无比心安。

梦醒之时,他一下分不清他到底是终南山下梦蝶的庄生还是庄周大梦中那只蝴蝶。

晓梦迷蝴蝶,梦醒时分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只是这人间的沈决。孤独决绝地生活在这红尘俗世中。

他很想去问问来时路,也很想去问问他身后的归途,是否可以在漫漫人生的旅程中遇到梦中人,找到一处可以容得下这是国师口中的恶种的归处。不求富贵荣华,只愿平安喜乐。

放眼普天之下,好像这儿是唯一可以容得下他的地方,好像细细思量一下,他在这儿也不错,有他的师傅,他的兄长,还有一个容貌英俊、却想着和他作对的裴大人。

若哪是死了一卷草席草草地埋入黄沙之中,与沙尘融为一体,来去无声倒也是个好归宿。

沈十七又陷入了记忆和思绪的漩涡中,他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每当身边无人的时候,他就容易胡思乱想;但是他又好清净,院中没有一个伺候的小厮或婢女。

沈十七用纤长的手指随意的梳了梳鬂发,他记得今天好像是休沐日,他不用去衙门坐着,他随手拿起一根墨绿色的发带束着头发,扎着高马尾的他倒是显现出了少年蓬勃的朝气,煞是可爱,狐狸眼上挑,让人忍不住亲一口。

今日是休沐日,不用坐在衙门里听那些老东西絮絮叨叨,真是不错。沈十七的心情都格外得好。

他走到厨房。其实这间屋子说是厨房,不如说是沈十七的炼药室。沈十七找到收放着洋金花的抽屉。又开始制作迷药,他就不信了,他沈小爷从来都没有在制药上碰到钉子。

他把花干放在碾子中细细打磨,石头之间有规律地发出研磨的声音。

药房中阴凉干燥,却仍是让正细细打磨的沈十七出了一身薄汗。

待到药粉抹好,他小心翼翼地用小刷子。把药粉从石碾中刷出来,倒在砚台里。他又倒了点水,开始研墨。

他拿出一把折扇,开始描摹图案,画的是曼珠沙华,他没学过绘画,这曼珠沙华还是他师傅闲来教他的,他只会画这个。

沈十七别别扭扭地一笔一划,不成章法,笔尖蕴藏着的是少年人隐秘的心事。

一想到这清风霁月的裴大人有一天也能被他毒倒。他的嘴角不由得又弯起抹笑,如同小狐狸般狡黠。他笔下不禁快了一点,有一笔画歪了。

他又龙飞凤舞地在空白处题上字。他那狗爬似的字,经常被叶慕白嫌弃。他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似地哀叹着说:“十七什么都好,但不过这字真是鬼神亦惊。”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这“贺礼”算是大功告成了。

沈十七随手招了一个小侍卫,托他送给裴监军。

沈十七在王府内安静地等着,带着一丝看戏的表情,把玩着玉扳指,颇有一种只可惜不能到现场去观望的遗憾。

“王爷,裴大人的回礼。”

派出去的小侍卫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一份回礼。是一方锦帕。

沈十七好奇的把锦帕抖开。上面画的是学弈。这方锦帕的主人,也就是裴大人,着重的强调那个不好好学习、在那里幻想着射大雁的学生。

沈十七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看出了他的讽刺意味,一张俊脸气得发红,手中的锦帕也被捏成一团。

“姓裴的!”沈十七刚要发作。忽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熟悉的感觉漫上心间。

他暗道一声不好,这次的药性比上一次的更加凶猛,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又咚的一声倒下了。

裴槐安,来日方长!小爷一定会找到治你的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叶迷(十四阙)作品《木玉成约》中的一句话,改编自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以上注释来源于百度)

沈十七(小受)

裴槐安(小攻)

叶慕白,emm他的cp要到后文才出现

烟烟的第一部作品,写不好大家轻喷。

暑假周一到周五更新,可能有时候会发懒。

开学了以后就更不了了,所以我尽量在开学前写完。

欢迎大家给我提意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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