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赫兹·下

六

第二年暑假，他又来了，带给姐姐甜甜的酒心巧克力。

第三年，他们一起去赶海，拾了一篮筐的鱼虾贝壳。浪花挟着细沙，盖过脚趾缝又溢出，很舒适。

第四年，他抱着一本儿童文学集来了，他们在小卧室里谈天说地。

第五年，他捧着海子的诗集，和姐姐来到海边。“……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张开双臂，面向大海，大声朗诵诗句，海风吹起他的头发，他回望姐姐，她温柔地笑着，岁月静好。

第六年，他看似空手而来，却在见面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本杂志，上面刊登着他的一篇豆腐块文章。这次，他们去了图书馆，安安静静地看书。姐姐坐在对面，他立起书，挡住大半张脸，眼睛却悄悄望向姐姐，姐姐察觉看过来时，他登时两颊发烫，慌忙将视线移回书本，心脏仍在“扑通扑通”狂跳。

曾经爱哭鼻子的小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稳重的、才华横溢的少年。那个温柔可人的姐姐啊，成为了少年心悦的女孩儿，他满腔的理想、热血与柔情，都只对女孩诉说。他几乎什么都说了，除了几篇青涩的情诗，饱含少年缠绵的情思，却只能被他积于心底，不敢显露半分。

七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打在书页上。

女孩在床上蜷成一团，沉沉睡去。床边的他，背靠木椅，手捧一本书。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只有在不经意间瞥向女孩时，才漾起圈圈涟漪。

时光静好。

不觉间，窗外阳光已近昏黄。他合上书，最后望了眼女孩。她仍在熟睡，大概昨晚没睡好吧。

他轻柔地为女孩掖掖被角，悄悄离去。当“咔嗒”的关门声响起时，女孩的眼角，泌出一颗泪珠……

走到半路，他忽然想起：书忘带了！

他又顺着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返回，来到姐姐家门前。

抬手正欲叩门，却在半空顿住——

不对劲。

这附近太安静了，静得似乎隐隐听到——

野兽的低吼。

少年绕过房门，去往女孩卧室的窗边。

窗边的玫瑰怒放，红似鲜血。

透过半掩的窗，他睁大了眼——

房间里有一头黑被巨狼，背对少年，咆哮着扑向一只小绵羊。

小绵羊没有尖叫，没有逃跑，她就那么定定地躺在那儿，任由自己的皮肉被撕碎，自己的内脏被扯出。她似乎失去了痛感，只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

床吱吱作响，巨狼喘息着，慢慢地将小绵羊吃干抹净。

一声尖叫几乎要从他口中冲出，他慌忙掩住口，不觉间泪流满面。

小绵羊的双眼渐渐聚焦，挪向窗。

目光交错的一瞬，他仿佛被火燎一般，掉头就跑。

他逃了，带着破碎的心。

八

夜晚。

“叮铃铃——”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喂？”

“苏言……”是姐姐的声音！

“啊……”下午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张口，却失了声，慌乱得不知说些什么。

“你还记得吗？六年前那个夏日，我遇见了你，那时你还是个小豆丁呢。”话筒那方的人轻笑一声，很轻松的样子。

“……”强奸，报警，法院……几个乱七八糟的词闪过脑海，却散乱得不成句。

话筒那头的人自顾自地说下去：“真想不到啊，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停下，长久地沉默。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悄悄挂上电话时，那一头，突然传来极轻的抽泣。

“对不起啊……这样的姐姐……会让你恶心吧……”

“不，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最纯洁的天使姐姐！那事不是你的错！报警吧，警察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他找回了说话的能力，猛然提高声响。

那头，又陷入沉默。

“今晚月色真美呢……”姐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海面映着月影，波光粼粼的……”

“姐姐，你——”内心隐约不安。

“祝你在未来，写出名传千古的诗篇，我……”对方犹豫片刻，轻声而坚定地说，“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咔”，电话挂了，一阵嘟嘟的忙音。

他回拨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他慢慢蹲下身，抱住头，嚎啕大哭。

他有一种预感：那和自己一般独特的鲸，那可以依靠的温柔的姐姐，那陪伴他左右的挚爱，永远地陨落了。

以后，只剩自己在无尽深海里游荡……

九

“哎，孩子他爸，你听说了没，昨晚有个姑娘跳海了。”

“啊？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被继父强奸，再加上重度抑郁，承受不住，便跳海自杀了。听说是个好姑娘呢，刚满十八岁，花季一样的年龄……唉，可惜了。”

母亲叹口气，又似想起什么，转向他：“哎，孩子，你不是有个大你几岁的朋友吗，今年也满十八岁呢，会不会是她……”

“我不知道……”他木木地应着，心一阵一阵抽痛。

十

“姐姐，警察找到证据了，把那个禽兽关进了牢房……可你再不能回来……”

“姐姐，愿你在天堂安好。”

海风翻开书页，书中夹着一张照片，是当年二人青涩的脸，落款是今天的日期，加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