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想象，当又一扇门在我面前“砰”地合上时，我的脸有多红。
“他丫的……！”
我把书包重重地砸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在提前把游戏机拿出来的情况下）。天色已经暗了，夕阳在灰雾城的街区尽头探头探脑，最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一头扎进了焦糖色的云层中，只留下了一缕晦暗的黄光。我狠命锤了锤脑袋，咬牙切齿地用力朝着一旁的排污管就是一脚。
“我［写出来的话过不了审，但是审核如果你把这段话也屏蔽了的话更奇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一个下午究竟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排污管被我踢中，生气地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这下可好了，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我懊恼地抱着头愤愤不平地思忖，找不到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交不了学杂费，交不了学杂费就只能退学……要是被我爸妈知道了他们非把我千刀万剐了不可！我开始后悔自己偷了我爸的钱就为了买部游戏机了……好吧，还有游戏卡。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距离下次我爸妈回来还有一年……为什么他们出差都是一年起步的？他们似乎并不把我这个亲儿子当回事。算了，也是好事，至少我还有充足的时间想办法。不过想起我爸那张阴沉着的脸我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圣诞礼物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我再次背起书包顺着人行道走去，决定去下一个街区碰碰运气。
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星纤弱的光芒被道旁泛黄的路灯光遮盖了起来。我四处游荡着，寻找任何大门口张贴着招聘广告的店面。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反正我也不在乎——眼下还是学费更重要。
奇怪的是，我一连走过好几条街，却一家店也没有碰到。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很破败，像是什么要被废弃了的贫民窟似的。
“不可能啊？灰雾城的每一条路我可是都摸的一清二楚的……”我皱皱眉头，拐入下一个转角。
一片明亮的蓝光突然盖住了路灯的灯光。
面前出现了一家看上去门面不大的小作坊，玻璃大门内正幽幽地散发着蓝光，照亮了招牌上用金色墨水写上的巨大花体字。
“……'璃友坊'……？”
从来没见过啊……难不成跑到老城区去了？
我走过去，悄声推开大门。店里也全是明亮的蓝光，充斥着每个角落。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方小小的收银台，收银台旁边是一段延伸向下的台阶，尽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上面刻着一个巨大的魔法阵，蓝光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四周都是可以一直顶上天花板的橡木落地架，上面一个紧挨着一个摆满了水晶球，各种各样的水晶球。
“你好啊，孩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问候。我被吓得下意识惊叫一声，扭过头去：我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着长袍的人，平静地看着我。“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来人是位老者，面部在蓝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皱纹。老态龙钟，腰背却挺得笔直，尽管光线昏暗但是仍看得出他的气色很好，眼睛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芒，说是鹤发童颜也不为过。直觉告诉我他大概是这个作坊的主人。“我、我还不能回家……”我被他柔和的眼神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去回答，“我想问问您能不能收我在这里帮工——我得找个活干，然后赚钱交学杂费……”
他没正面回答我。“那，你的父母呢？”他蹲下来牵起我的手，示意我去店里，“他们不帮你解决吗？”
“他们出差去了，”我看着他从收银台后拉出一把椅子，默默地坐了下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我只能自己赚钱。”
他靠在收银台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孩子，你在说谎。”
“我才没有！”我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条件反射似地大喊道，“我爸妈真的在国外出差啦！圣诞节才能回来。”
“我不是指这个，”他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不是因为他们帮不了你，而是因为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对吗？”
我能感觉到我从脖子根到耳朵尖都在乎乎地冒热气。我希望光线足够昏暗。
他倒没有说什么，从柜台后拿出一副老花镜来戴上，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想隐瞒的事情好像很不堪？”他的语气依然温柔慈祥，但这反而让我更不好意思了，“啊……没关系的，”他摸摸我的脑袋，像是想安慰我，“知错就改，我反而觉得你是个很负责任的好孩子。”
“诶？”
我抬起头看看他，脸更烫了。
“这家作坊是我开的，”他没继续说什么，站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浑圆的水晶球，“平时我就做些这种小家伙卖出去赚钱，”说着，他像是在抚摸什么小动物般轻柔地用手指摩挲那颗水晶球，“呵，有时候也会舍不得卖掉呢……”
他自言自语道，随后不知是不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台阶尽头那个散发着蓝光的魔法阵。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水晶球，将它对着光端详了一阵：“听上去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已经和它们培养出感情来了……尽管在别人看来这些小家伙不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玻璃制品。”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不是水晶球，而是一颗布满裂痕的空心玻璃球。
“你——您卖的是玻璃球？”
“对，”他的眼神一闪，“玻璃球。”他又开始抚摸起那颗玻璃球上细密的裂痕来，“玻璃是人造产物，制作成本比水晶球廉价不少——靠着这种工业化的魔法产物发家的璃友坊居然还能盈利，真的让我很意外……果然今时可不同往日啊。”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又一次温和地笑了起来，“玻璃球和人类一样也会受伤，但是很多顾客都只把我的玻璃球当成一般的工业产品对待……发黄了、磨花了、摔裂了就干脆换个新的。”他叹了一口气，“会把这些小家伙们送回店里维修的都是好人啊……”
他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走到东南角的一张工作台旁。他坐在工作台前将那颗伤痕累累的玻璃球放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管胶水和几支注射器。“你想过来看看吗？”他突然回头看了看我，面容慈祥。
我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走了过去。他将胶水灌入注射器中，然后又将注射器针头伸进玻璃球的裂缝中。
当最后一条裂痕也灌满了胶水后，他将双手紧紧握在了玻璃球上。
“老爷爷……”
“叫我格拉斯罗就好。”他轻轻回答我。他手中的玻璃球开始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喔！”我瞪眼看着他，“你是那个超厉害的魔法师？！”
“我已经退隐了，”老者再次对我笑道，“不过是徒有一个魔法师排名第一的身份而已。”玻璃球渐渐被蓝光笼罩起来。当蓝光消失后，我看见裂痕全部消失了——完好如初的玻璃球默默地躺在格拉斯罗的手中，泛着冷冷的寒光。
“……好厉害。”
我轻声感叹。
他微笑着看看我：“我可以留你在这里当一段时间的学徒。我可以教你如何不用魔法修玻璃球……只要你愿意。”
“当然愿意！”我激动得快背过气去了，我就知道满天飞的金钥匙总有一把会被我抓住的！“让我干什么都行的！只要能让我上完初中我肯定好好在这儿工作……话说薪水如何？”
“喔，”格拉斯罗摘下眼镜，小心翼翼地将被修好的玻璃球放回架子上，“无意冒犯，你多大了？”
“嗯……今年冬天就12岁了。”我有些紧张地搓搓手指，“年龄小是小了点啦……但是我很能干的，我力气超大，而且之前我们学校打篮球友谊赛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拿到MVP了，还有那个——”
“你叫什么名字？”
“夜牙儿。”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平静地说道，又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
“夜牙儿，你初中四年的学费由我来出。”他缓缓开口，眼里再次闪烁起意味深长的微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说什么……？”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帮工。”格拉斯罗（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叫他师父了）继续自顾自说道，“毕竟就算你年龄再小我也不能教你不劳而获，对不对？你可以在这里帮工，年薪就是你每学年的学费……哦，别担心，你吃不穷璃友坊的。”他拍了拍我的头，“如果你工作得够卖力，年底我也可以多给你些零花钱让你买点糖果什么的给自己解解馋。你看这样可以吗？”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可以！当然可以！谢谢师父！！！”耶稣在世老天有眼，我肯定是积善积德积福多了今天遇见活菩萨了！
格拉斯罗见状大笑了起来：“这么急着就认师父啦？好了好了，你双休日有空再过来吧。”他像是溺爱般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已经很晚了，快点回家吧。以后不要在晚上出来闲逛了啊。”
“知道了啦。”我用力朝他鞠了个躬，拿起书包准备回去了，“晚安！真的很谢谢你帮我了大忙……”
“嘿，”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我。“你的袖子怎么了？”他指指我的左袖管——它很明显比右边短了一大截。
我看看自己的袖子耸耸肩：“我自己把它剪短了。”
“剪短了？”
“因为布料可以卖钱啊。家里能卖的废纸我全卖掉了，只能剪衣服卖了……”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我这回没撒谎，我真的卖掉了一截上衣袖子，要不然光是这学期的学杂费我都凑不齐，“为了防止同学发现我还自己缝了几针骗他们说是春季新品来着……您不用给我买新衣服的！我喜欢这件衣服，而且袖子短了一截打棒球什么的都挺方便的……”
他听我解释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问话了。
“那，做个好梦，孩子。替我向你的父母问好。”
“……也祝您好梦……呃……师父？”
他微笑着看着我，挥了挥手，目送我离开了。
我回到家里卸下书包，抬头看看钟：已经快10点了。
我耸了耸肩，走去卧室里准备拿睡衣。
前脚刚踏进房间门，我便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叮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喂？”我拿起听筒朝着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
“喂？”是我妈，“准备睡觉了吗甜心？”
“嗯嗯，”我心不在焉地把弄着电话线，“刚打算洗澡。”
“那好，早点休息。哦对了，你爸爸那边我还在劝呢，他听说你把他送你的那件衬衫拿去卖钱了特别生气……”
“没有全卖掉啦，只是剪了一条袖管而已，还是可以穿的。”
“诶……你说你这不省心的……你们父子俩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妈似乎要开玩笑，但声音里却满是无奈，“我之前就和你爸说过了让他多给你邮些生活费，他就是不听，简直比牛还固执——”
“谁让这小兔崽子偷我的钱买游戏机的？”远远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我爸低沉的诘责声。“别刺激儿子了！他本来也不知道那是你的钱。”我妈捂住听筒冲我爸回嘴，可是没捂牢。“好啦好啦，”我知道他俩又要吵起来了，“偷钱是我不对……对不起啦。”
“算了，不提这些事了。”我听见我妈回头又对着听筒说道，“别什么都拿出去卖，答应妈妈好吗？如果钱不够了就问妈妈拿。”
“你就宠他吧。”我爸又开始抱怨起来。随后我就听见听筒“啪嗒”被夺过的声音。“喂，小子，”我一边听着我爸的语气一边能脑补出他的表情来，“我还是那句话：我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至于你怎么应付学费你自己看着办。总之，如果你敢因为没钱了辍学，你就等着瞧。”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嘿，”不知过了多久我爸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我真的很抱歉，小子……不过最近你也知道的，公司运营很不好……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不给你钱……只是家里真的很穷，懂了吗？”
“我懂。”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爸妈的公司已经运营不好3年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家里很穷应该是真的吧。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买游戏机了……但是这个对我来说是生活必须品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提这些事了。”我妈的声音——我庆幸她终于夺回了电话的使用权，“不管怎么样，每天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乖乖的啊。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好好好，我也爱你们。”我听见电话那头我妈给我飞了个飞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去洗澡了。”
“记得写作业，儿子。”我爸的声音又远远地飘了过来。“知道知道，晚安。”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听筒。
“谁要写那个傻逼作业啊！”我嗤笑一声，拿着睡衣走进浴室，“明天可是——”我把衣服往水池里一丢，“——一周中最最棒的——”我大步跨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星期六！！！去他妈的傻卵作业！！！”
一想到明天可以睡懒觉我简直幸福得要冒泡了。
“哦星期六～我最最最最亲爱的星期六～”我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靠在浴室墙上任凭热水哗啦啦冲在我身上。
“滋啦——”
等等，我听见了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见鬼，”我骂骂咧咧地抬头看向天花板，“别在这个时候坏掉啊！争气点争气点……说明书上明明说可以用半年的……”
天花板上的灯开始闪烁。
“别别别别别不要——”
“滋啦”一声巨响，家里最后一个灯泡烧坏了。
我傻愣愣地仰着头，脸上流下来的热热的东西不知道是洗澡水还是泪水。
“［写出来的话过不了审，但是审核如果你把这段话也屏蔽了的话更奇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劣质产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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