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瑜,作为孩子的父亲,我无比期待他的到来。”
“但作为辰容的军师相柳,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凤瑜紧紧拉扯着他的衣衫,将头靠过去,俯身听他明确清晰的心跳声,像找到了什么乐趣,手指轻轻抠着他胸前的绣花,缓缓道:“所以,我从没想要告诉你。”
“相柳,我也是从战争中活下来的,我比你更清楚,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若我真的以此要求你留下来,那只会证明这个孩子来的有多么卑劣,那不仅是对你的侮辱,更是对我自己的侮辱。”
“我不说,不单是为了你,而是我绝不允许自己不择手段的去祈求一个男人的爱怜,那样,我便也不再是我,我是凤凰,血脉赋予我天生便傲立于世,我有我的骄傲和尊严,绝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她第一次开诚布公的与他说这些,她想告诉他,凤瑜即便没有了相柳,也绝不会自暴自弃。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却发现还是小瞧了她。
她的世界很大,大到装下一个相柳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可相柳忘了,她的世界很大,却也只装了一个如风如雪的他进去而已。
“凤瑜,我们说好了,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哭鼻子。”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得到了平凡的陪伴,可现在才发现,她不单单只是普通的伴侣,更是灵魂上的爱人,她理解他,放任他,却从没想过挽留他。
他带着笑意,平静的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结局。
凤瑜已经习惯面对这些令人心生沮丧的现实,听到这些只是跟着弯了眉眼,“若我做不到,你能如何?”
“那我即便身处九幽之地,也得爬回来哄你啊,就怕你到时候不敢看我。”他挑起眉尖,眼里是妖冶的兴味,是防风邶也是相柳。
“行吧,为了不让你这么辛苦,我答应你。”
她狡黠的笑,习惯性掏出一瓶青梅酒,在桌前坐定,刚打开盖子还没闻着味便被防风邶抢了过去。
“喝酒伤身,戒了。”
“我不要。”她耍起脾气来,又拿出一瓶挑衅的瞧他。
“凤瑜,你要是敢喝……”他停住话,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可眼里的深邃却浮现着能够搅碎一切的涡旋,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她不出意料的怂了,讪讪的合上盖子,推过去,“不喝了,不喝了。”
他的手指搭在桌子上,一上一下的敲着,嗑出哒哒的响声,让人的心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下沉,可他偏不说话,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等着她心甘情愿的被俘。
无声对视良久,凤瑜不情不愿的掏出自己仅剩的所有存货,还是摆满了半个桌子,一脸肉疼的看着防风邶毫不客气的没收掉,他才笑了笑,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乖,以后再还给你。”
他没说什么时候还,不过约莫是孩子出生后,她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委屈,“你真是有了孩子忘了娘。”
“是啊。”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有余悸道:“也不知是谁昏迷了三天,我等的都快疯了。”
若不是他叫毛球在暗处守着,怕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不过经过涂山璟得知,还是让人心生不爽。
“以后少见涂山璟,他们家那个老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
虽这么说,但他语气里透着酸味,她翻了个白眼,冷笑道:
“那你呢?我可是听说防风公子的红颜知己多得很啊。”
他心虚的闪躲掉目光,小声道:“我自然不一样。”
她本是不屑,却听他又道:
“我这一生,遇你足以。”
他总能戳中她最柔软的心扉,一句话便让她缴械投降。
见她情绪不佳,他也没揪着这点不放,做作的往后一仰,“美人,跟我回家吗?”
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开心,却还是心存希冀的点头应道:“回。”
相柳是没有家的,但他现在想给她安一个家。
两人回了清水镇,她第一次进了辰容军的营地,有种鱼儿入了水的自由感,两人就在哪安胎的问题展开了长达半月的激烈讨论,最后在一天晚上,决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谈。
凤瑜认为应该在海里,因为那是对蛇宝宝最好的安胎之地,相柳却认为她这一胎一定是凤凰,一脸严肃的反驳,“我不同意。”
她气的站起身,两手捂住还没显怀的孕肚,装模作样的挺了挺,“孩子在我肚子里,我能不知道她是什么蛋吗?”
“我觉得你不知道。”他理直气壮。
“我说!是蛇蛋!”
凤瑜气的跺了跺脚,几乎一字一顿,眼睛瞪的大大的,他完全不怕,坚持意见,平静的道:“凤凰蛋。”
“蛇蛋!”
“凤凰蛋。”说完,还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她气的七窍生烟,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脸颊掐了掐,怒道:“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他好笑的看着她怒道快喷火的眸子,她总是点火就炸,与他的平淡正好形成了两个极端,每次又吵不过,便掐住他的脸揉捏出气。
他的皮肤细嫩,总是容易被她掐出红痕,哪怕一点都不疼,她也会立马松开手,忍不住心疼,最后只能败下阵来。
笑看她又垂头丧气的落败,相柳叹息着握住凤瑜的手,妥协道:
“即便是蛇蛋,也不能冒险,这是原则。”
他想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让她看见那些美景便能心情好些,而不是在海里触景生情。
西炎苍玹既然接手了中原,野心已显,与辰容军早晚会有一战,他不知道这一战有多远,但在那之前,他理应陪她拥有更多好的回忆,让她过的更顺心一些。
他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是从哪里来的?西炎,皓翎,还是中原?”
“都不是,”她竖起手指指了指上方,“我是从天上来眷顾你的神明。”
虽然知道是玩笑话,他还是凑近了瞧。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我的神明长什么样子,牢牢记住才是。”
凤瑜伸出手指抵住他的额头,“朝夕相处,还没记住吗?”
相柳笑了笑,抬手握住她的手指揣进怀里,“不够,对你,我永远也看不够。”
凤瑜不争气的羞红了脸,气恼的推开他,却被他大笑着拽进怀里,自从露了防风邶的身份,坦诚谈过后,他现在的情话是张嘴就来,每次都要她羞红脸才罢休,最后获得一样的收场。
凤瑜从不去故意区分他的两个身份,对她来说,那才是完整的他。
又是一月过去,在相柳的脸被暴力揉捏了三次后,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回清水镇。
辰容军私下虽对相柳颇有微词,但对新来的凤瑜还算善待,她走的时候,有两个相处好的士兵还特意拿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口粮相送,然后在相柳越发阴沉的脸色中哆嗦着跑了。
她笑着调侃他是黑脸蛇,被相柳扛起来照着屁股打了好几下,最后求饶并许下了多条的丧权条约后才被放了下来。
涂山璟不知何时醒的,总之相柳以防风邶的形象牵着她一出现在清水镇便有人将苍梧小院的地契送了上来,惹的相柳大吃飞醋,却还是咬着牙笑嘻嘻的让来人千万别忘了答谢他的好妹夫。
他最终也没砍了院里那颗已经长的繁茂的梧桐树,只是每次路过时都要无意间震落几片叶子,每每这时,她便倚在窗口,假装不知,哎呦哎呦的心疼,他便越发气了,她却为能气到他开心不已,相柳便也陪着她乐。
入了冬之后,相柳来的时候便少了,他总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而她也因为怀相久了越发嗜睡,他总能及时赶过来,她也就发现什么异象。
在清水镇第二十七年的冬天,梧桐来了,路过院子时还笑眯眯的摸了摸长势极好的梧桐树,毕竟那也算是她的子孙。
而后才拍了拍手,乐呵呵的跑进屋,“神君!我来看你…啦……”
“下界伙食这么好吗?神君!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梧桐惊奇的围着她打转,还比量了一下自己,彼时凤瑜正靠着窗修剪花枝,那是相柳从海里带来的奇异植物,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才让它在陆地上也得以存活。
总之,为了让她忽视那棵越长越高的梧桐树费尽心机,她总是在想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不直接砍掉,相柳却说要留到天气热的时候,让这棵树给她乘凉。
她想了想,也算物尽其用了。
梧桐看她出神,伸出手指情不自禁的戳了戳她的肚子,凤瑜下意识护住,却又因过于的紧张惊了一身冷汗。
人们总说为母则刚,她这会才算体会到孕育的辛酸路,寻常凡人怀胎不过十月,妖族也不过如此,可凤凰怀胎却要长达一年之久,换算成下界的时间,这孩子要在她肚里待上整整一百年,到现在为止,还有七十年要熬过去。
凤瑜无意识抚摸了一下肚子,梧桐这才发觉她的异样,试探道:
“神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其实不想听梧桐啰嗦,但又觉得没什么可瞒的,她不想让他不明不白的,便坦言道:“我怀孕了。”
梧桐半天没反应过来,那震惊的模样比当初的相柳更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孩子的爹一样。
等凤瑜坐下喝了杯茶,她才机械的指着凤瑜的肚子,哆哆嗖嗖的开口:“怀孕了?”
凤瑜凝眉,“有那么惊讶吗?”
梧桐长舒了口气,安慰好自己才扬起笑脸坐到她对面,“神君,牛啊,别人都是纠纠缠缠的没个结果,您这…一步到位。”
她美了会,才反应过来,“不对,这孩子是小殿下的吗?”
“他叫相柳,”凤瑜转动眸子想了想,“应该不算吧……”
除非她能生条龙出来,否则相柳就是相柳。
梧桐却不这么想,历劫之身怎么了,反正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乐天道:“那就还是小殿下的。”
“神君放心,我马上回去禀告帝君,给您和小殿下准备喜事,小殿下一回去,你们马上就可以成婚了。”
她打断道:“谁说我要和玄渊成婚。”
“这孩子的爹叫相柳,不是什么玄渊。”
“你不要擅自做主,等我回去再说。”
梧桐不知道她哪来的火气,只能呐呐点头,“我知道了,神君。”
相柳来的时候梧桐已经走了,在这蹭了顿饭还拿走了她在中原买的小玩意,然后没心没肺的返回了天宫。
梧桐没说,她这事也就当真没露出去。
相柳的身上有未散尽的淡淡的血腥气,虽然他总是刻意清理了再回到这里来,还是会被她敏感的发觉,这时候她总会在内心抱怨自己的鼻子过于灵敏,可又庆幸自己能知道他怕她忧心而无法宣之于口隐藏起来的伤。
凤瑜当做什么都没发觉,接过他买回来的卤味和小孩玩具,眉眼弯弯的调侃:“大军师,你买这么多玩具,屋子都放不下了,做你的孩子可真幸福。”
他不在意的笑笑,揽住她的腰,也回以调侃,“话这么酸,难不成,是大孩子吃醋了,也想要什么好玩的东西?”
她拿着手上的贝壳捏了捏,“我可不要这么幼稚的东西。”
“是吗?”他抖落袖子,攥出一颗硕大的珍珠来,“这个也不要吗?”
她偷摸看了一眼,憋不住嘴边放大的笑意,傲娇的瞥过头去。
他歪头瞧她,语含遗憾的强调:
“哎,我可是在海底寻了好久,看来是不得夫人喜欢了。”
“那扔了吧。”
她这才急切的去抢,看他手中空空,气闷的一跺脚,嘴硬道:“扔就扔,我才不稀罕。”
他低低笑起来,将藏在衣袖里的珍珠拿了出来,“好了,逗你的。”
“给夫人献宝,怎么能寻普通的俗物。”
他叫她夫人,还源于十年前的一次外出,彼时她跟着顶了防风邶身份的相柳再次来到中原,被防风意映硬拉着小聚了三天,经过他们锲而不舍毫不顾及的宣传,防风邶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两心相许的故事迅速传开,她成了个拯救浪子回头的天仙,防风意映也是一口一个二嫂的叫着,以至于那段时间连她身边的丫鬟都称她为二少夫人,后来她把这事讲给相柳听本意想让他管一管,他却从善如流的承认下来,从那以后,便只唤夫人,不唤其名了。
十五月圆时,他总是会空出时间,无论多晚都会带她去赏月,还美其名曰,“吸收月神光华,以后孩子生的漂亮,和夫人一样的美貌。”
每当这时,她便会看着圆月,期许道:“我希望他像你。”
然后在他感动时再添上一句,“那样我就能找他报你这么多年欺负我的仇了。”
相柳笑着凑近她,讨饶道:“夫人,孩子是无辜的。”
“要不还是找我报吧,我比较抗揍。”
她很干脆的拒绝道:“不要。”
他转动眸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要不,为夫用个美男计,这个我还是擅长的。”
“相柳,你的脸皮呢?”
凤瑜惊奇的望了望他,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异常的活泼,相柳从善如流的道:“不要了,九张脸都送给夫人,随便玩。”
光是想象他的九颗脑袋被纠缠在一起的一样,她便控制不住笑出声来,“还是不要了,我怕肚子疼。”
就像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经,他立马收敛了调笑的神色,一本正经的摸上她的肚子,“那便不要,还有七十年的时间,希望它能让你省心一点。”
凤瑜靠在相柳怀里,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道:“那恐怕不行,毕竟它的爹娘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人。”
“困了?我带你回去。”
昏昏沉沉间,她听见相柳温柔的声音,习惯性揽住他的脖子,“相柳,你还没给孩子起名字,明天,我们一起想一想吧。”
“好,好好休息。”
相柳如往常一样将她抱起,平稳的带她回到小院的房间里,把人放下,他却没有上床,而是透过窗看向院内站着的人,又拢了拢她被风吹乱的发髻,低头吻了她的额头,才走了出去。
“阿瑜……她还好吗?”
梧桐树下,涂山璟站在那,脸上带着久经风霜的成熟,相柳冷淡的看他,毫不客气的回怼,“好不好,你看不见吗?”
“我说过,不管你有什么筹码,别把主意打到凤瑜身上。”
涂山璟直视相柳,毫不退缩。
“我不会,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能开心。”
“相柳,不管你需要什么,涂山氏都会无偿供给,但你若还是死了,我便不会再放弃。”
“不论以什么身份,我都会守护在阿瑜身边。”
相柳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淡淡冷笑,“好啊,你最好说到做到。”
两人三言两语的结束了交谈,明明没有正式约定什么,却又好像在无形之中种下了一个将要失去,一个尚未得到的种子。
第二日,她到底没等到相柳给孩子商量名字,他端着饭菜,从厨房走来,她连头都没回,只是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冷淡的撇撇嘴,“他怎么会允许你来照顾我?”
涂山璟僵住身体,“是我自己要来的。”
“阿瑜,你很久不曾吃我做的饭了,来尝尝看,味道有没有变?”
她也不客气,坐到桌前,平静的开始吃饭,一口接一口,沉默着一言不发,涂山璟终是忍不住,抢过她的筷子,“阿瑜,你不要这样,他会回来的。”
凤瑜这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告诉我,他去哪了?”
他本就没想瞒着她,便缓缓道:“自从西炎王玱玹登基,他的目标便已不止是中原之地,如今他又娶了皓翎的二王姬,恐怕整个大荒都在他的图谋里。”
“阿瑜,西炎的发展太过迅速,已呈不可挡之势,相柳要刺杀玱玹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你放心,只要他有需要,涂山会提供给他所需的一切,助他活着回来。”
他话未说完,她的眼圈已微微泛红,却还是平静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阿瑜,别这样。”
涂山璟隐忍着,拳头握了又握,“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舒了口气,至少,相柳还没蠢到真的以交易为借口给她找个下家。
她似泄了气,垂下眸,“依你看,他这次有几分希望平安回来。”
“若是旁人,不足三成,可他是九命相柳,你应该相信他。”
涂山璟没有丝毫趁人之危,反倒温柔的劝解她的情绪,凤瑜这才真正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仔细打量这位阔别已久的老友。
“你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事吧?”
他淡淡应着,“是。”
很多事……
“刚醒来时,我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为此还颓废了很久,终日与酒作伴,可是后来,我仔细梳理我们的回忆,才发现你从没给过我任何感情上的承诺,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执念。”
说到此,他笑了笑,不知是在笑他执着的过去还是未来,掩去眸子里落寞,露出点点星光来,“后来,奶奶给我下药,防风意映打扮成你的模样来引诱我,我怎么可能上当,你根本不会以她那样的眼神看我,后来,相柳以防风邶的身份助我识破了大哥与防风小姐的感情,我便得以顺利退婚,后来,选择了继承族长之位。”
“我始终记得你说过的,等我走完我的人生,等时机成熟,你便会来接我走。”
“阿瑜,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