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既然知道,还不好好活着。”
若她的心像她的嘴那样硬就好了,就不会一想到相柳的命途,心脏便不受控制的涌上酸涩肿胀,微微发疼的感觉来。
就像身上被雷劈过的新伤,在努力生长却又无法愈合,最后又痒又疼。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努力了。
她伸出手,虚虚抓着他胸口的匕首,神力包裹着伤口,轻而易举的便拔了出来,只是外伤好愈,内伤难医。
“别哭……”
他抬起手指擦掉她的泪,“我给你擦药,很快就好了。”
知道这只是安慰,却还是让她好受了不少,只是心和眼睛不这么想,反而更汹涌的配合起来,他有点慌了,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哄,只能小心翼翼的把人抱起来去疗伤,把她放到冰水里,他也瘫软的靠在山壁上,“别怕,我会治好你。”
终于压制住翻涌的情绪,她拿出从天宫带下来的神药递给他,“吃药。”
相柳突然发觉,她好像从不主动打听她的事,又能妥善的备好一切,好像自从相识,见的几面,都是她在单方面的付出着,心脏动如雷鼓的跳动起来,牵引着她的不受控制的合拍在一起。
感受到他的心在想什么,她又羞又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相柳!你混蛋!”
他低下头,眼里却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倒出丹药给她喂了一粒自己吃了一粒,才道:“转过去,我给你涂药。”
虽是羞涩,却还是强装镇定的褪下衣衫,相柳隔空抚摸着那眼熟的焦黑的伤,突然问道:“你之前的伤,是为了谁?”
不知从哪冒出来几分心虚,她气自己不争气,闷声道:“不该救的人!”
察觉到她的不悦,他没再多问,老实的把药涂完,那药果然有效,她身上骇人的血色逐渐变浅,他把药递还给她。
“确实是神药,你可要好好放着,不然哪天再救了不该救的人,可没得用了。”
她想到一种不可能的可能,试探的问:“你吃醋了?”
“没有。”相柳自然不会承认,他扭过头,“把衣服穿好再上来。”
“切……”
“又不是没看过……”
她嘟嘟囔囔的,以为他听不见,却低估了相柳的听力,他转过来,咬牙点头,“是啊,又不是没看过。”
那便……无需纠结了……
他的头垂落下来,含住那总是让他不悦的嘴唇,牙齿尖锐的咬破了她的唇瓣,血锈味蔓延到舌腔又被他尽数卷走吞入腹中。
正当她以为他还会往下进行时,他却突然放开她,态度也冷淡下来,道:“别再招惹我。”
他又缩回了命运的枷锁里,她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相柳,神正在眷顾你啊。”
他一直认为,祈求神的眷顾是没有用的,还不如信自己,可是她想告诉他,神,从此刻起,便正在眷顾着他,永远……
是承诺,也是期许。
相柳没有回头,想甩开却又有些舍不得,他的冷硬心肠在这一刻一点也发挥不了所用,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说神正在眷顾他,可其实没有,眷顾他的,只有她而已,无论她是不是神,她都在渡他赴一场盛大的惊鸿宴,而他,注定是失约的那个。
“凤瑜,别再救我,我不需要。”
耳边不断回荡着相柳离开前的话与他冷漠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还是唤来毛球把带来的药给了它,“毛球,把这个给相柳,让他……算了,你就说我要离开清水镇了,让他保重。”
她本该尊重他的人生,如今,便还给他罢……
拍拍尘土,她还是决定回苍梧院一趟,倒不是为了拿什么,只是想着该把那里的痕迹抹除,就像,她从没来过一样。
院门前,他便那样朗月如风的站在那,仰头看着新出现的涂山氏不得入内的木牌,眼神里藏不住的落寞与伤怀,她站在远处看他,问:“你是凤泽还是涂山璟?”
他没回答,却跑过来一下子抱住她。
“阿瑜,你终于回来了。”
她微感不适,轻轻推开他,凤泽到底不是相柳,顺从的放开她,“阿瑜,我等了你很久,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便回涂山家去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这?”
她这话其实有些不讲道理,但他全盘接收,先认错道:
“对不起,阿瑜,我只是想着回去说清楚,便马上去找你,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
她的气势瞬间下去了,问:“那现在说清楚了吗?”
“没有,奶奶比我想象中难以说服。”
他的沮丧和难堪她都看在眼里,只是这种家事,她也管不了,只道:“你回家去吧,好好做你的青丘公子也好。”
“不,我不回去了。”他连忙抓住她的手,“别赶走我,好不好?”
“我愿意永远做你身边的凤泽,我不愿意做被你讨厌的涂山璟。”
她没说好不好,眸子却直视着他,那目光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旖旎,与从前模糊不清的样子不一样了,他的心漏掉一拍,却听她说,“其实有没有我,都会有人救你。”
“我只是你漫长的生命里最不值一提的过客,你实在不必执着于此。”
“阿泽,我也要走了,清水镇不过是让我们有了短暂的交集,往后的人生路,你怕是要自己走了。”
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你…不要我了吗?”
他想起承诺,便又扯住她,“阿瑜,我跟你走好不好?”
“什么涂山氏都与我无关,你去哪我便去哪,可以吗?”
“不好。”她笑着掰开他的手,“去好好过你的人生吧,如果你真的要和我走,等到时机成熟,我会来接你的。”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呢?
他不敢问,只能勉强自己勾起嘴角,应着:“好…,我等你。”
她如来时一样,孑然一身的离开,只有苍梧院永远留在了清水镇。
山上,毛球飞到半空把药交给了相柳,他坐在第一次吸她血的地方,接过药问:“她走了?”
“知道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悲凉又讽刺,灌了口手里拿着的酒,满是青梅发酵后的味道。
他放下瓶子,仰望着天边的月色,喃喃道:“一点也不好喝……”
虽这么说,他却死死抓着酒壶,一口接一口的喝进肚里。
相柳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自从上次分别后,她便像被隔绝一般,鲜少能感应到他了,可是方才的一瞬,她竟能感觉到他汹涌宣泄的情绪,如困兽一般,她僵在原地,心上涌出一股难言的悲悸,苦笑了下,忍住想回去找他的冲动,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那个方向。
她头一次觉得,这尊贵的身份,也没什么好的。
真的走出来,时间便也没有那么难捱,她一路走,一路看,体会属于人世间的人物风景,买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打算回去拿给梧桐和苍狼,也碰到许多奇人异事,只是再没有掺合进别人的人生。
若非心头异动,她可能直到一切结束也绝不会再与从前的人有什么牵扯。
一天夜里,她在客栈狂奔出去,刚买来的青梅酒孤零零的倒在桌子上,夜空中一道火红的流光还不等人看清便匆匆而过,从中原到西炎,也不过一刻时光。
此时,西炎苍玹的住处乱成一团,皓翎大王姬小夭守着他听着外面的动静,两人像待宰的羔羊般只能坐在屋里等待着事情的平息。
他藏匿在暗处,等待着机会寻求一线生机或是殊死相博,腰间突然攀上一只手,心脏不可控的跳动起来,不是他自己的,只能是她,只有她。
凤瑜搂住他,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夜色下,火光明灭间,她看清他的脸,白发变青丝,俊容未变,可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那双眼睛看着她,像看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生人,只是碍于情况不敢动,但手掌顺势环在她腰上,轻浮的滑动着。
她微皱眉心,气恼的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脸颊上掐了下,眼神里暗含威胁的让他老实点,他果然安分下来,时间拖久了,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她越发没什么耐心,权衡直接打出去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和他的命相比后,她刚要带人硬闯搜查的队伍便撤了出去,她管不了许多,将人一把背上,迅速离开。
“姑娘救了我,我们认识吗?”
凤凰的背和毛球的不一样,她总是热烈的,只是那些灼热不仅丝毫没有伤他反而将他稳稳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什么宝贝一样,他的伪装差点维持不下去,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配合的道:“是啊是啊,我没事闲得慌,就喜欢到处救不该救的人。”
他轻轻笑开,忍不住问:“我只是不小心泄了一丝气息,你也能找到我?”
她停在海面上,声音沉沉,“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找到你。”
前者会漫无目的一直寻,后者是笃定。她却说她会,而不是她能,看来,他果真隐藏的极好,让她一点都不能感受到他。
“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他很想知道,她却说,“不会。”
“但我会把你的尸体刨出来再打一顿。”
盘桓了几圈,她猛的扎进海里,相柳惊慌的接住她变回人形的身体,为她撑起一片能呼吸的天地。
“那还好……”
她知道他是回答她一跃而下时说的话,可是还好什么,他没继续说,她也就糊涂的应下。
贝壳床上,她咬破舌尖,强势的搂住他贴上去,为他度了一口精血,凤凰的血液蕴含重生之力,精血要比普通的血液管用数倍,只是难得,没有哪一只凤凰愿意把自己的精血给一条蛇吃。
可她就是做了,相柳阻止都不行,他搂住她的腰身,舌尖抵着她的,想要给她渡回去,最后反倒变成唇舌痴缠,干柴烈火,她喘着气推开他,眼里都是动情的春色,嘴上却怪道:“少想些有的没的,快疗伤。”
他老实坐回床上,野性褪去,“你胆子倒是更大了,不是怕水吗?怎么还敢往海里钻?”
她不服气,“我什么时候胆小过。”
“再说了,惧水是天性使然,你难道没有怕的东西吗?”
虽是这么说,可也没几分底气在,他这个人什么都经历过了,好像真没什么怕的东西,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以冷淡的“没有”两个字收场,没想到他却淡然的道:“嗯,有道理。”
隔着遥远的时间,再次相望,想说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凤瑜撑着与他进行这场无声的对峙,最后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不问我吗?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跑到西炎的王宫里去?”
相柳的声音太过平淡,任她怎么感受也没有什么变化,胸膛里的红线也是空空如也,他刻意的隐藏起自己,却来试探她的真心,她敛眸站起身来,“我知道,你现在是防风邶,不是相柳。”
“我就是我,无论是相柳还是防风邶,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从没有刻意的伪装过,那其实都是他而已,只不过,没人能看透。
“是么,可我倒希望,你只是防风邶……”
这样,她至少可以没有顾及的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