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溶一走,京中事宜多落在刘煜头上,一面顾着礼部,一面又忙着在京中排查从边地逃来的难民,将京城各处跑了个遍。
那头刘溶带着太医,一路又招了不少大夫,快马加鞭往中云去。
刘溶到中云时,各处街道都已封锁,街道上来往的也多是衙门中人,行色匆匆。
刘溶来不及耽搁,直直往州衙去。
此时李啸明忙得脚不沾地,见到有人闯进正要呵斥:“本官粘贴的告示是没看见吗,情势危急,无事便不要往外跑。”
刘溶知他心急,也不恼,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李啸明看清了腰牌上的字,连忙下跪请安认错:
“臣中云知州李啸明恭迎太子殿下,请殿下恕微臣大不敬之罪。”
刘溶大步入厅,坐在上座道:“李大人平身吧,情势危急,就莫要做此繁琐之礼,且同本宫说说近日情势。”
李啸明从地上起来,又俯身作禀:
“回太子殿下,此次瘟疫来势汹汹,臣逾矩,先一步将各县封锁,也只能防止瘟疫向外蔓延,无力杀灭瘟疫。城中高热病人仍在增多,瘟疫出处恒乐县更是不容乐观。”
“瘟疫事发突然,你且先将本宫带来的物资分至各处。”
休息了一会儿,刘溶便奔往医馆监督各处物资发放。
济明医馆
这是中云最大的医馆,收容了中云最多的病人。
刘溶从远处便看见了在门口忙碌的少年,面上微黄,像是终年被晒着,身量虽小,气力倒足,干起活来却不含糊。
“黄小将?”
“荣王。”
黄粱现下正在清点药材,只来得及冲刘溶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刘溶使了个眼色,阿进便招呼人将运来的药材运进库房。刘溶自己又在医馆中看了一圈,医馆中药味刺鼻,各种气味混合其中,仿佛入眼的空气都浑浊了几分,各处呻吟,声声入耳,有气无力,却又震耳欲聋。刘溶垂眸,掩下发红的眼角,快步往外走去。
此时黄粱已经分发好药物,见刘溶走出便迎了上来:“荣王。”
刘溶也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问道:“黄小将怎会在此?”
“济明医馆记在李府名下,瘟疫一出,太公命我来帮衬。”
刘溶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所谓李姓太公应是王涼外祖李青钊。
“你既在此帮衬,想来对城中动态多有了解,依你之见,该作何处置?”
黄粱低头道:“只怕需往恒乐县走一遭,弄清瘟疫因何而生。”
刘溶倒也不惊讶,黄粱未及弱冠便上阵杀敌,功成却身退,自然有几分胆色,敢说出这番话,必是早有此打算,不过是等着趁刘溶的东风。
刘溶顺着他意开口道:“那便请黄小将同孤走一趟吧。”
刘溶招来阿进交代几句,又牵了马,黄粱也招来人去李府报平安,二人打马带着人,又往恒乐而去。直到半夜,两人才到县城边。离县城还有几里,一阵恶臭便闯入口鼻。刘溶眉头一皱,同黄粱对视一眼,二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轻易便认出这是尸臭。两人心下一紧,莫非恒乐已经有人死亡?尸臭绵延几里,怕是一城的人都已病死。二人都未开口,落在马上的鞭子却重了几分。
好容易到城门,所幸还有人迹,只是守城的兵士也有气无力。刘溶亮了牌子,黄粱瞥了一眼,二人直奔县衙。路上,三两的人正将人往外拖去,只是被拖着的那人明显还有气息,正死命挣扎:
“求求你们,我还有妻儿,不要将我送到乱葬岗。”
却没人听他的话,眼看着人就要被拖走,刘溶欲下马阻止却被黄粱叫住:“殿下不可。”
刘溶望了黄粱一眼,只听他说道:“此人已是病入膏肓,城中医馆再安置不下,药材、医者稀缺,只得救助病较轻者。”
刘溶来不及回应,说话间,又有人被抬了出来。刘溶看了一眼,眼眶含泪,生生移开视线,恨不得立即便到县衙。
“阿进,传本宫口谕,在城外搭建灾棚,凡病重者皆在此接受治疗,不得再送往乱葬岗。”
刘溶是粗喘着到县衙的,随意揪出个衙役便大喊:“恒乐知县呢?为何不出来见本宫?为何下令将人送至乱葬岗?”
这衙役得了守城兵士的通传,知晓眼前这位就是天岐太子,颤巍道:“回殿下的话,知县刘大人日前感染瘟疫,现亦在城中医馆。”
刘溶红着眼松开了手,身形有些不稳。
恒乐情况竟已危急至此,物资不全,最好的办法便是弃车保帅,才有可能撑到朝廷派人来。
黄粱开口道:“太子重伤未愈,又连日奔波,且先稍作休息,其余的事情交由黄粱便是。”
刘溶的伤势本就未愈,瘟疫事出便连日策马,几日未得休息,此番又情绪过激,若再不好好休息,只怕撑不下去。刘溶也清楚自己的身子,将随身的玉佩给了黄粱。黄粱接过玉佩,朝刘溶行了个礼才往外走去。
出了门,黄粱便将药材一分为二,一部分送至城中医馆,一部分送到城外灾棚。只是城中医馆分散,来回麻烦,人员多处走动反易扩散疫情,只得将全部病人、医者集中至一处,将未染病和已染病的人分隔开。
黄粱打听了书房所在,找到地图,又询问了此时病人多在哪处、乱葬岗所在方位,最后加了一句今日多吹什么风。
衙役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一一作答:“回公子,病者多聚集在城西回春堂,乱葬岗在城南,至于近日……多为西北风。”
黄粱依他所言,在图上勾画几处,又道:“连夜将城中医者、病人都移至回春堂所在街区,全城未染病者皆迁出安置在城北。”
安排好事宜,黄粱又快步朝门外走去:“全部医者,随我到回春堂。”
回春堂
早知恒乐情势危急,不想竟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房间内病人已然安置不下,院子里随意垫块破布便躺一人,来往煎药、照看的人却寥寥无几。
黄粱亮出玉佩:“诸位,在下是镇边大将王弗㒄麾下将士黄粱。今我朝太子奉陛下之命前来赈灾,现太子殿下已在城中带人分发物资。我身后,是朝廷派来的太医,我等与恒乐子民同在,瘟疫未去,我等不归。朝廷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子民,城外,已经建起了临时灾棚,我会指派太医照顾,病重者不会在被弃于乱葬岗。黄粱在此恳请恒乐子民,无论何时都莫要放弃希望。”
黄粱衣裳单薄,一番话却中气十足,振聋发聩,人在极端困境下刚开始还会生出庆幸和痴望,可时间越久,等看清自己所处的情境之后,之前透支的一切勇气就会即刻分崩瓦解,连带抽走体内残存的生气。
黄粱在中云看着死去的人太多,眼前的百姓已经是强弩之末,倘若这时有人告诉他们在困境之中尚有一线生机,他们总会拖着残躯去迎接那束光。
在场之人干涸的心中又泛起希望。朝廷没有将他们弃如敝履,王将军也未将边境诸人弃之不顾,太子更是亲带物资前来赈灾。原本充满死气的院子,渐渐多了些说话声,仿佛他们身上的力气渐渐回笼。黄粱瞧着他们多了些精神,又转身对着身后的太医们道:“哪位太医愿随我往城外看护?”
“将军,老朽愿往。”先出声的是太医院院首张凌正,年过五十,造诣颇高。
“将军!”
“将军!”
……
出声的人越来越多,黄粱微红了眼眶,指了太医院张凌正和胡平另外又点了三位一路而来的民间医者。
“诸位都是天岐的战士,黄粱在此一一谢过。方才点到的五名大夫随我连夜出城,其余医者留在城中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