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临安萧鼓中的北平烟霞
本书标签: 古代 

八、暂别

临安萧鼓中的北平烟霞

“我心中有个江南梦,细雨湿流光,相依偎斜阳……”

边地的残阳与林海雪原,在锁嘉樱心里,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一直铭刻在脑海中,占据了她生命中的重要位置。

1926年,民国十五年,奉系军阀张作霖宣布东三省独立;2月23日,国共两党发动民众讨伐吴佩孚;3月7日,天津发生大沽口事件。

3月12日,日本帝国主义军舰驶入大沽口,掩护奉军进攻天津,炮轰国民军,被国民军击退。16日,日本联合美、英等8个帝国主义国家向北京政府发出最后通牒,提出撤除大沽口国防工事等无理要求……

同年,三一八惨案,国共两党出现裂痕。

崇望舟得到这些消息后,下定决心准备回杭城。锁嘉樱听他说完心里一惊,她隐约觉得,这世道已经不是细雨湿流光的江南或者雪原林海的静谧与广阔了,有一种感觉顺着血管流进心里,深深扎了根。

阔别近两年的故乡,却已不是记忆中小桥流水、远树含烟的模样,军阀混战,百姓苦不堪言。

1926年5月

军政府办公室,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崇望舟快步进门接起来:“是,于将军。”

于洺琛,时年22岁,与发小崇望舟同年考入黄埔军校,加入国民党。因战功累累,很快成为将军。

军政府没什么事,崇望舟和于洺琛一同走出大门,快上车时,崇望舟说:“最近形势越来越紧迫,日子越发不太平了。”于洺琛摘了帽子,黑亮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尖锐却又柔情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和崇望舟不同,于洺宸透出一股书卷气,前则者带着一种阴鸷,手段非常,令人闻风丧胆。

于洺宸猜到崇望舟这么说必定是有事相求,听崇望舟说完,才知道他要做什么。

“四爷,你考虑好,她对你可是有感情的,你这么把她托付给我,真的想过她的感受么。”

“我崇望舟太极端,只是身处乱世又肩负重任,杀伐果断是军人的天性,中山先生的教诲委座并未听进去,反而与共产党对立。你觉得这青天白日的帽子还有必要戴下去么。我背负这狠辣的名不要紧,她不能,只有你能从这出去。去那个有光明未来的地方,只有你能护着她。”

北伐战争打响后,崇望舟作为某部统领领命率兵北上增援,确定好出发的日子后,他去了趟锁府。

梨袅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开了门:“崇四爷,我们小姐在后院儿。您过去吧。前院儿老太爷和老太太要安置了,我去打点。”崇望舟点点头,径直往后院去。

刚跨进半月门洞,就见锁嘉樱一身绛红旗袍,烫了卷儿的乌发盘在后脑勺,簪了红梅小银簪,崇望舟心里一动,想起白天他做出的决定,有些不忍看她。她这一身,是为他而穿,为他而妆。

嘉樱拉着他走进东厢房,将桌上的红漆杆儿递给他,走到床边坐下,将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盖头盖在头上,崇望舟捏着红杆儿,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她在北地的荷塘边,与他合声而唱,他也向往与她相依偎斜阳,他记得她说过的所有话。可是这世道,不太平!他不能让她跟着他过动荡不安的日子!

他又一次失了神,嘉樱半天不见他来挑盖头,出声催促:“明儿你就走了,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现在不揭,回来我就成王宝钏苦守寒窑喽。”崇望舟心下一横,用红漆杆儿挑起红盖头:她红扑扑的脸,抿了胭脂的唇。他捧住她的脸,还是说出了那句违心的话:“等我回来娶你。”

她信了,看着他两颗泪珠瞬间就滚下来,烫在他心里,留下一辈子的烙印。

嵊剧有词唱: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

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习习似秋风,仲卿难舍我爱妻。

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切切似细语,新婚怎忍长别离。好夫妻,长相聚,一对孔雀永双栖!

1926年八月。崇府,老爷子堂弟最小的儿子崇江潮躺在卧室里,身上挂了彩——他和族侄崇望舟大打出手,只因说了些关于锁家千金嘉樱的闲话,无非是纨绔子弟的劣根性作祟,要将嘉樱纳为妾室,崇望舟作为晚辈和老幺该让着他。而这话落在前世北伯候的耳朵里就是另一层含义,父兄的话语仿佛在他脑子里回荡:“虎生三子,必有一彪;不祥之兆。”崇应彪的眼里迸火,给了堂叔一个头锤,自从穿了崇望舟的身,他便是北伯候的魁梧身形,而崇江潮那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少爷整日花天酒地,身子早已被掏成了丝瓜瓤,没挨住侄儿的几拳头就冒了血。崇望舟舌尖顶上虎牙,似笑非笑地撇了一眼堂叔,满不在乎地踢了踢崇江潮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坐在沙发上。

崇老爷子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看见堂侄儿四仰八叉在客厅地上,再看孙子一脸鄙夷地坐在那,心里已有了数,让卫兵把崇江潮抬去卧室治伤。又往地上杵了一下拐杖,崇望舟便乖乖起身站在老爷子面前;“祖父,孙儿对堂叔大打出手事出有因,并非有意破坏家族情分。”老爷子腾出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锁家那丫头,留在你身边一天,就会被崇江潮惦记一天。你这没个安稳,可护不住她。你祖母当年就是我老头子执意留在身边,让她跟我东奔西跑,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在朝廷当差的时候就顾不上她,这才酿成大错悔恨余生啊。”崇望舟低头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崇老爷子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你若真爱惜她,就把她托付给一个靠得住的人。你便认她做妹妹,也好护住她周全。”崇望舟点头:“孙儿在北上前,已有可靠之人考虑。如今孙儿,做决定便是。”

锁家,嘉樱欢喜地拿起桌上的信,梨袅说是崇家少爷给她的。信纸一寸寸展开,只一行字: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卿绝。

她冲到隔壁院中想他问个明白,却被紧闭着的门挡了回来,隔着门只有他一句话:就当你我从未有过半分情意。

嘉樱什么时候被她的崇哥哥这样对待过,她不相信他会突然跟她说分手,一扭头哭着跑了。回家就叮铃咣啷地收拾东西去了蘅园,连梨袅都没让跟着。

第三天锁廷恩让人给孙女带了话来,解开了崇望舟突然冷落嘉樱的缘由:时局动荡,崇望舟作为江浙一带副统领,也掌管杭城兵力,自然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再者身份特殊少不了人嫉妒,而嘉樱便是他唯一的软肋。故而要想保她周全就必须将她托付在更安全的地方。可这些话落在锁嘉樱耳朵里,听进去了半分,也随风去了半分: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又互生情愫、浓情蜜意,小女儿家的心思,自然带了些恃宠而娇。这会子的嘉樱,是铁了心要跟她的崇哥哥置气,等着他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误会。

院门轻轻地开了,锁嘉樱知道是谁,并没有过去看,她站在院中,定定地看着来的人。“对不起。”

锁嘉樱没有接话,还是定定地看着他,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对不起。”崇望舟想过来拉住她的手,被锁嘉樱缓缓躲开了。

西院的门关上了,崇望舟立在藕池边,已是夏末,荷花皆落瓣,满池绛红。

夜晚的风很凉,像那轮他亲手推出去的月亮,也像他无论如何再也捂不热的她的心。

第二天天刚亮,锁嘉樱被一阵声音吵醒,出来一看,崇望舟在院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绕过他走进东厢房,把他故意留在案上的锦盒拿出来,她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绊,物和人,都不想。崇望舟嘴唇微微动着,手想把锦盒推回去,锁嘉樱接住了,打开是那对翡翠镯,明晃晃地扎眼,刺痛了两个人。

崇望舟伸手想去抱锁嘉樱,手在一半停下来,悬在她身前,他不能抱她,这轮月亮是他自己必须推出去的。他无力地垂下手去,提起地上的东西,往院外走去,经过藕池,一夜间荷花全落了瓣,在水中浮着。

上一章 七,见图 临安萧鼓中的北平烟霞最新章节 下一章 十一、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