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冷脸没吓到沈昭。
沈昭心道：这人虽然脸上冷了一点，但是人嘛，谁都有性格啊，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开朗。
“我也想学。”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目光扫过他浑身上下，最后淡淡的回绝：“不合适。”
“为什么？”沈昭皱起眉，努力推销自己，“很合适的，我简直练武奇才，你不教教怎么知道我不合适呢？”
自他有记忆以来，家里就催着他勤奋练武，他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一心贪玩，对武学心生抵触，还是大伯他们搜罗来各种武林话本来勾起他的兴趣。
三叔他们教他习武的时候还各种夸，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年龄不合适。”
“我勤能补拙！”
张起灵微微侧过头，目光中透着一丝审视，“你的年纪已经偏大，骨骼定型。想要达到缩骨状态，除非……”
“除非？”沈昭一脸期待的看向他。
张起灵脸上冷意更甚：“把所有骨头一节节打断再重装，如此反复。”
张家里也不是谁都有学武的天赋的。
但偏偏那些人就是有各种手段让你学会。
张起灵是有天赋的那批人，甚至是顶尖天赋。但他也见过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学不会的那批人。
比起教学，更像是刑罚，还是酷刑。
沈昭脸上笑意一收，“那算了。”
他眼中甚至带了几分警惕，生怕张起灵一个临时起意非要教他。
天下武学无数，真没必要学这么阴邪的。
张起灵走到墓室中间，四下打量。沈昭又不是盗墓的，不懂他在找什么门道，见西侧有一排书架，干脆抽了本书打发下时间。
是本地方风俗志，他翻了两页还挺有趣。
翻了两页后他便有了疑问：话说，这下面的书到底放多久了？难道阿妈他们会时不时下来更新？
又翻了页，上面是空葬的习俗，沈昭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见到葬礼就想到盗墓，想到盗墓就想到那批来盗墓的人，扭头询问：“诶，他们其他人呢？”
“失散了。”张起灵一边回答一边在墙上的壁画上摩挲着。
“你不怕他们出事？”
“张海盐他们在。”
“张海盐？你们一家的啊？”
张起灵不想回答这么明显的问题，默然。
沈昭将书合上，刚想靠着书架又记起上面有灰，连忙支起身站好，又问他：“那你们为什么要下墓啊？你武功那么好，做点其他事不好吗？”
是职业就有三六九等，而其中贼当然在最下等。盗墓贼也是贼。
依着张起灵的身手，沈昭觉得只要他有心，当个惩奸锄恶的大侠不是问题，当个快意江湖的侠客也不是问题。就是去当镖师，一趟镖下来都能赚不少钱。
实在没必要做这么损阴德的活。
张起灵皱了皱眉。
沈昭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不舒服了，刚想接着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就听他说：“不知道。”
“啊哈？”
“从小就在学盗墓。”
张起灵手下动作不停，沈昭看着他那认真的模样反而有些不是滋味，故作轻松道：“好家伙，你这也家道渊源啊。”
张起灵不知道要回什么。
这种家道渊源，真的会有人喜欢吗？他担任这个族长，是因为背后的责任。他又想起那群已经魔怔了的张家人，好吧，确实有人喜欢，甚至引以为傲。
又不理人了，沈昭瞅他那样嘟囔了一句什么臭德行。
“我发现你们的时候就给家里传消息了，出了墓室也不见得你们能活。不如你留下来呗，就算缩骨功不适合我，你肯定也还有其他的本事吧。比如机关术？盗墓的话应该会遇到很多机关吧？”
沈昭见猎心起，说的起劲，毕竟家里那群长辈明明总讲自己年轻时在江湖里掀起腥风血雨的故事，却不教他杀伤力很大的功夫，阵法也以破除为主。
他们一定在嫉妒自己的天赋。
沈昭再抬头时发现张起灵停在一盏雀鸟啄羽的灯前。
张起灵又用他那细长的手指从雀鸟眼睛部分伸了进去，手轻轻一转一勾，原先放书架的地方就轰鸣一声挪开，机关特有的咔哒声响起，几步台阶从地下生起，直到停在壁画之前。
张起灵上前观察壁画，忽的转头看向沈昭，用眼神示意：“清风白瓷杯。”
嗯？沈昭环视一圈，在书架底层看见了个白色杯子，上面落了层薄灰。
白的，这个？
沈昭把它递给张起灵，张起灵接过之后按进壁画上那案桌上的杯子位置。
杯子被按进之后，壁画忽然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呲”声响，仿佛是链条在微妙地摩擦。沈昭目光投向张起灵，他果然一脸平静，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壁画缓缓向两侧打开，一个平台出现在眼前。
沈昭有点不爽。
他以为组队到现在至少应该有点默契吧，结果他这边想来个默契的对视，张起灵倒好，头也没往他这侧半点，直接脚一跨走上前去。
平台中间有个凸起的机关，沈昭记得小时候阿妈和他说过不要去地下，去了又迷路的话就找升降台，升到最高处，她看见了自然就会去接人。
她这话影响力还是蛮大的，好长一段时间沈昭都怕掉这地下来了。
毕竟沈昭他妈一心闭关，真等她去找，饿都要饿死了。
张起灵询问的目光看向沈昭，沈昭轻轻颔首，做足想象中的高人姿态，“一直向上就能出去。”
然而，他就看见张起灵的手一转，平台向下落去。
沈昭惊愕的看着他，他慢条斯理直起身来，云淡风轻道：“他们还在下面。”
“……”沈昭挤出个微笑来，“你就不能先把我送上去吗？”
难怪阿妈不让我下来，这下面又黑又暗，还那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吓得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沈昭在心里默默吐槽。
张起灵只淡淡瞥他一眼：“你和我一起。”
沈昭沉默一会，打算催动毒药以此胁迫他，突然又觉得这样做未必能让他听话，反而可能让他升起警惕。他这一身本事还没被扒拉个干净，还是混熟了好动手些。于是微微一笑，说，“好哦，那我的安全你要负责哦。”
平台停了，两人落在一个洞穴里，四周是阴冷的石壁，上方有一个狭窄的洞口，透出微弱的光亮，那是他们来的地方。
望着那上边微弱火光，沈昭才惊觉他俩下来连灯都没带。
上面那些灯多好来照亮啊。
洞穴里有些冷，沈昭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感觉周围的冷气一股劲的往我骨头缝里吹。
张起灵向他一摊手，沈昭愣住，迟疑的把手放上去。
怎么？这是要给我暖手？
对方手掌的温度微微传来，不同于他冰冷的指尖，暖的像刚从热水里捞起来。
沈昭正想把另一只手也拿出来，就听张起灵道：“夜光石。”
……
沈昭一把将手抽出来，没好气的把揣回兜里的夜明珠放他掌心去。
夜明珠在张起灵手心泛着幽幽的光，张起灵走在前面，步伐稳健，仿佛对这个洞穴了如指掌。
沈昭紧紧跟在他身后，脚下的路并不平稳，他低着头专心走路，手里拽着张起灵的衣服。前面的路越来越窄，连沈昭都觉得拥挤，他抬头想看看张起灵怎么样，就见对方已经缩骨成小孩模样，比自己还矮上几分。
沈昭：……可是缩骨功真的好方便哦。
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宽阔的空地。这里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有两个脑袋的，有巨大的盘在石柱上的蛇……它们或爬行，或飞行，或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沈昭紧张地握紧了张起灵的衣服，生怕这些生物会突然袭击他们。
张起灵只淡淡的扫视一圈，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他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沈昭跟着他，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真的不怕？
难道盗墓的还能一通百通？怎么对自己家下面的墓比自己还熟悉啊。
见沈昭拽着他的力气让他走路都不方便，张起灵无奈的点上他一个穴位，“凝神静气，都是幻觉。”
沈昭将信将疑，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回头去看，果然刚才见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都不存在了。
沈小昭又支棱起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是不是故意吓我！”
张起灵只疑惑的看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你家我家？
他怎么知道原居民比自己外来人还不熟。
沈昭气鼓鼓的跟着他走了一刻钟，期间本来想和张起灵不说话的，但这压抑的环境不说话他总不得劲，于是缠着张起灵问东问西，一会问他家在什么地方，一会问他外面江湖上有什么很出名的人没，一会又问张起灵为什么不爱说话……
张起灵脾气好，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不想回答的就保持沉默。终于经过一刻钟的路，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门前。石门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沈昭只觉得有点眼熟，和大伯压箱底的那些书上文字有点像，但根本看不懂。
张起灵却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石门，仔细打量着上面的铭文。
沈昭忍不住翻个白眼。这我家脚下诶，我都不知道，你还在那装什么高深莫测啊。人不能如此全面发展吧。于是没忍住想刺他几下：“你看出什么来了？”
张起灵没有回答沈昭，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刚才看见的内容埋在心底——以此身镇两界太平，望来者承先辈遗志。
这东西让他想起了张家的青铜门。
地下温度低，下墓的时候带的那些物资早就不知道丢哪里了。张起灵自己不冷，穿的衣服单薄的仅够掩体，也就默然了身边这小孩贴着自己。
不同于自己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张起灵想事情的思绪卡了一下，而后拐了个弯，不由自主的想：让着小子去守墓，坚持不了一天。
铭文的内容算不上什么好事，他无意和沈昭说了让他再心神不宁，便直接手动捂住小孩的嘴让他别再囔囔。
然后空出的手推开了石门。石门比他想象中还要承重几分，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点着昏暗的油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张起灵目光一掠而过，这墓并不寻常，便是普通照明的油灯也用的鲛油灯。
不是吧，这墓这么大，都没尽头的吗？
沈昭本来脚就受伤了，走这么多路更是脚疼。
两人走进长廊，沈昭紧紧地跟在张起灵身后，他衣摆都被沈昭抓出了不少褶皱。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脚步声在响。
血腥气。张起灵猛然停下，沈昭一时不察撞他身后，疼的摸了摸自己额头。
张起灵停下一会，仔细分辨方位。
之前他便做了实验，这墓穴里怪物种类再多，也不会互相攻击，那么血腥气一定是其他人身上的。
分辨出位置后张起灵又把人一把抱起，沈昭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的脖子，受惊之下力气可不小，张起灵没有在意，只是低低地说了句“抓稳了”，就飞速跑出去。
两边的景物不停前移，直致消失在视线内。
这种姿势……
这种抱小孩的姿势……
早八百年前我十二叔都不会这么抱我了！
真是的，我一世英名啊。
沈昭心里不停的碎碎念着。
他清晰地感知到张起灵骤然跃起，脚部猛地发力踹击某物，随之而来的是那令人心悸的石板碎裂的脆响，回荡在周围的空间中。
被吓一跳，沈昭突然觉得自己挺厉害的，知道目前动手打不过他就另辟蹊径。
石板一破裂，里面的动静就穿了出来。
由于被抱着的姿势原因，沈昭见不到后面的情景，但是——低低的啜泣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是什么在嘎嘣嘎嘣响……
可恶，沈昭你快住脑啊！
张起灵抱住人的手一紧，下一刻他动了。
他先把小孩向着张海盐甩了出去，余光看到小孩被张海盐接住平安落地才放下心来。
沈昭一落地就瞅过去，脚上的伤有点痛，他却连抱怨两声都开不了口。
那是一只怎样的怪物啊，它身体扭曲变形，皮肤上布满了鳞片，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
它的嘴巴张得老大，露出锋利的獠牙，嘴里还叼着半个人头，正是跟在唐老爷身边的顾七。
沈昭觉得自己心都停了半拍。
张起灵手持黑金古刀猛地冲向了那个怪物，手中的刀刃在夜明珠的光下闪烁着寒光。
然而，那怪物似乎并不惧怕张起灵的攻击，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身上的鳞片瞬间变得坚硬如铁。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砍在鳞片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怪物挥动起粗壮的尾巴，向张起灵横扫而来。张起灵身形一闪，险险避过这致命一击。
他头一侧，看向沈昭，冷声道：“带他们走。”
张起灵一身本事想跑并不难，但他却为了给这人留出逃命时间愿意留下断后。
值得吗？
虽然话本子上多的是主角愿意舍生取义，但那毕竟在话本里，人的天性不是自私么。
“我们走！”沈昭深深看了一眼张起灵，不敢耽搁，随手拉起身边的人便往出口狂奔。身后不断传来怪物与张起灵交手的巨响，每一次碰撞都让他心惊肉跳。
“唉，”张海盐叹息一声，又不好明说小孩腿短还受伤了跑不快，“失礼了。”
他话一落，熟悉的腾空感传来。沈昭又被抱了起来。
有一说一，张海盐跑的挺快，后面的唐老爷和他孙女倒是被张小蛇拽着，另外一个保镖也不见人影，沈昭估计是死了。
唐老爷怀里还抱着个盒子，死不撒手的样子应该是找着儿子了。
“快！”沈昭催促着他们，生怕晚一步张起灵便会遭遇不测。
跑回那条小道上，沈昭回头望去，只见张起灵与怪物仍在激战。那怪物虽然凶猛，但在张起灵面前却似乎占不到任何便宜。每一次攻击都被张起灵巧妙化解，而他的反击则让怪物更加癫狂。
可惜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那怪物虽然被张起灵牵制，但它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不会感觉疲惫的模样，而张起灵却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
“这里往前出了石门有个洞穴，那里有个升降台可以上去，你带着他们上去，然后把升降台降下来。我回去帮他。”沈昭拍拍这个姓张的肩膀，也不知道他叫张什么。
张海盐十分干脆，一下子把沈昭放下来，顺手就捞起了唐知，只留句“有劳了”便扬长而去。
我请问呢。
沈昭无语一瞬。
他回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那怪物一爪子对着张起灵的脑袋拍下去，死马当活马医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咒，默念咒语，符咒瞬间燃烧起来。用力将符咒甩向怪物，只见符咒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狠狠地击中怪物的额头。
不是吧，大伯画的符咒是真的啊？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
沈昭心里哀嚎一声，又想：大伯，你早说你会这个，我就不闹着要出去了。
怪物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摇晃了几下，似乎受到了重创。然而，它并没有倒下，反而变得更加狂暴。它仰天咆哮着，身上的鳞片开始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张起灵心知不妙，这怪物明摆着要死前反扑。他紧握黑金古刀，脚下却时刻做好转身逃离的准备。
这怪物死只是时间问题，没必要去硬抗他暴怒下的攻击。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人身着广袖青衣，手持长剑，身形飘逸如风，瞬间便来到了怪物面前。只轻轻一挥剑，一道剑气便直奔怪物而去。那怪物来不及躲避，被剑气直接击中。只听得一声巨响，怪物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这人转过身来，挽个剑花顺势将剑收好，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他恰巧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让人恍如见谪仙。
来人正是沈昭九叔空梧。
他九叔有一个禅意的名字，一身道家的风范，可惜本人却与佛道都不沾边。并且还恰恰相反，据他亲口所言：在他归隐黄金岛之前，是江湖官府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
空梧好似没看见沈昭一般，对着张起灵面露微笑：“这怪物名叫‘鳞甲兽’，实力非凡。你这年纪能将它逼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它已经被我击败，你可以安心了。”
当然是安心的去了。
空梧温和面容下是扭曲的杀心。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对于杀气感知极高，哪怕空梧掩饰的再好，他都没放下警惕和怀疑。
沈昭看他一身衣服都被血染了，连忙上去扶他，顺便努力让自己挡住空梧那不怀好意的视线：“九叔，我这么大个人在这里呢！”
九叔咦一声，奇道：“我眼前不是只有一只偷偷摸摸的小老鼠么？”
“……九叔！”
熟悉的身形……张起灵只觉得头晕眼眩，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让他感知到不比怪物弱的危险，但是……如果是小孩在的话……应该没事吧？
身体好像到极限了……张起灵决定赌一把。
沈昭要被吓死了。
因为他刚喊完，张起灵就倒在他怀里。他才一米五诶，哪里撑的住张起灵这么个大男人哟，一下子被带着倒地，脚上的伤口被他一压又渗出血来。
“喂——”沈昭苦着脸去推张起灵。
“别叫了，”空梧笑吟吟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两人，“你的这位朋友已经力竭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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