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色四野寂寥,鹅毛般的大雪哗啦啦地下着,伴随呼啸的北风,席卷向这片夜幕下的营地。
北疆的天气比京都要冷得多,连呼吸都带着冻结般的冷意,宋连不住搓手跺脚,看了一眼又赶紧转身进入身后的营帐,心中隐隐担心帐中人如纸般薄弱的身体。
“大人,天这么冷,还不歇息吗?”宋连一边去拨了拨有黯淡趋势的炭火,一边看向坐在矮桌旁独自对弈的男子。
昏黄的烛光下,那男子的脸竟然是比雪还要苍白几分,眉峰平展,一双丹凤眼内窄外宽,鼻梁高挺,唇色淡而凉薄,周身气质寡淡清雅,透着一股生人勿近。他只微摇摇头,接着沉默,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宋连叹了口气,就打算去熬药。
主帅不在,军营对这位位高权重、远道而来慰问的大人十分尊敬谨慎,生怕他一不小心病死在这没法向朝廷交代,特意腾出一块地给宋连当药庐,还支了两个人过来帮忙。两个人一看就是新兵,杀伐气不重,干活倒也利索,只不过平时喜欢在一块嘀嘀咕咕说什么,宋连不在意除了病人以外的事,随他们去了。
而今天晚,他们两个扛不住冻,拢在一块站岗,时不时点头打瞌睡,宋连见他们可怜,忙把他们赶进营帐生起炭火。药庐的药都是他自己从京都带来的,也是自己收拾的,因此用起来熟门熟路。那两个新兵见他一贯的好脾气,折腾一番又暂时睡不着,于是就熟络了起来。
“宋大夫,你们这次来,待多久啊?”其中一个高个的,圆脸看起来很健谈,笑着向他打听。
“说不准,要看你们主帅什么时候回来。”宋连边回答边忙活着拿药。他治病配药从不要别人帮忙,刚开始那两个新兵不懂规矩还被说了一通,不过一直也顺着他的性子,让他恍惚觉得传闻中的军营炼狱也没那么可怕。
“嗐,那要等我们主帅,你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另一个新兵接话,语言粗犷。
“哦?你们没有斥候兵?主帅归期怎么会不知道?”宋连问道。
“大夫你有所不知,斥候可是我们这里最不愿当的差事,温帅行军打仗向来出其不意,打法千奇百怪,军帐行踪不定,能找到温帅的影就不错了,遑论消息往来。”高个顿了一会,似乎感觉到这样说有些丢军队的脸面,又向宋连安慰道:“不过您也别担心,咱们主帅喜欢速战速决,这次带去的人也少,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宋连听二人言语间对主将温玄机的感情复杂,不由好奇,循循善诱道:“温将军五年前在京都是个搅动风云的大人物,和我们家大人也颇有些渊源,我们大人此次不远万里而来,不仅是慰问北疆战士,也是特意来见温将军的—说起来我一直好奇,温将军素以爱兵如子扬名,她对你们怎么样?”
“爱兵如子?”两个新兵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嘴角抽了抽。
高个率先问道:“宋大夫,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温帅会爱我们,敌军都被感化得主动投降了。”
粗犷新兵接道:“就是就是,你都不知道她怎么虐待我们!”
宋连暗自一笑,面上一脸疑惑:“不对啊,不是说温将军虽然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却向来是治军有方吗?”
“是啊,我们给您讲讲她的英勇事迹,您就知道她怎么治军有方了。”高个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面色难看了起来。
“比如说?”宋连煽动道。
“骑马用绳子拽着我们跑。”高个道。
“我们训练得累死累活她当着我们面烤鸟肉。”粗犷新兵道。
“时不时打擂台拿我们练手。”高个道。
“骗我们喝马尿吃树皮。”粗犷新兵道。
“……”宋连沉默了一会,一言难尽地道:“像温玄……将军会做的事。”
“是啊!温玄机这个人实在是太狗了!!”粗犷新兵猛地一拍大腿,恨得咬牙切齿。宋连想过温玄机很招恨,没想到这么招恨,还没等他连名带姓骂起,她自家军队的人就已经骂上了。
一提起温玄机,好像就此打开了吐槽的话匣子。
高个子:“你不知道她怎么对待欺负女俘虏的士兵,五年前她突然回到军营撞见,把那个兄弟直接扒光了衣服扔到两军交界去挑衅,还让他跳异域舞!”
粗犷新兵:“当时把敌军气了个半死派人就拿刀来砍,那兄弟拔腿就往回跑,听说在那之前打仗输了好几次,就数那次打得最痛快!哈哈哈!”
高个子:“那个兄弟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粗犷新兵:“记不清了……好像还活下来了,被送去做太监了吧哈哈哈!”
粗犷新兵:“还有还有,你记不记得,一年前被送进来的那群公子哥,听说还有个小侯爷是北锡王殿下专门保进来的。”
高个子:“那群公子哥,进来得比我们晚,整天还狗眼看人低,呼来喝去,最后还不是被温玄机整得服服帖帖,遇见她装得跟孙子一样!”
宋连对此事略有耳闻,记得当时是北锡王**延主动提出来的,说是要锻炼锻炼子弟兵,他身份特殊,既是旧贵族的代表,也是温玄机的老战友,满朝文武早就对自家整日横行于市、四处闲逛的纨绔儿子头痛不已,又看在王爷的面子,想着温玄机应该不会蓄意公报私仇,纷纷把儿子往军营里送,当时温玄机去西部巡防,听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回北疆,看到一群歪瓜裂枣已经到达军营时气血上涌,又不能再把他们赶回去,憋着一口气连夜骑马赶赴京城逮着**延揍了一顿,听说躺在床上半个月不能起身,最后还是把这些人收了下来。
他犹记得当时沈儒生正与穆念慈对弈,谈及这个消息时提了一句,话中隐约暗示**延此举有夺权之意,却不多说,穆念慈出身士族大家,家里的弟弟被送走后人少了大半,心中不平就建议沈儒生把自己的弟弟沈琛琲也送过去,言语挑拨,沈琛琲受不了刺激,当即应下,却在去的途中受不了环境艰苦,哭爹喊娘写信求他哥把他带回去,倒是免去一场劫难。
粗犷新兵:“那时候有个姓王的小子,嘿,不知天高地厚,来了没两天就开始勾三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