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坐在沙发上写报告,门锁突然被转动,萧牧才同江尘分开不久,他尝到了糖的味道,知道了江尘多年的小习惯,他舍不得两人这么快分开,可惜医生假期少得很,唯一的假期可能也会被取消。
萧牧在玄关处换着鞋,右手有些不便,还在微微颤抖。
徐皓搁下电脑冲他扬了扬下巴:“吃药了吗?”
“嗯。”
“我说的是那个药。”徐皓弯下腰,在茶几下的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一个药盒放在桌上,“喏,吃了么?”
萧牧停顿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时间太急,忘记了。”
徐皓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拿出一根烟来,萧牧眉头皱了一下:“去窗户那边,别在屋里。”
“我没想抽烟。”他抓了一下烟头,烦躁地把烟扔在桌上,“萧牧,你还想不想好了?”
萧牧没回答他。
但他经过徐皓身边时,徐皓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你今天去医院了?”
“没有。”萧牧停下去卧室,转回来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徐皓,目光有些茫然,“徐皓,小尘回来了。”
徐皓眼皮陡然一跳,死皱着眉,他正欲开口。
“我没发病,小尘真的回来了,我跟他和好了,就在今天,我还陪他去了游乐园。”萧牧勾唇笑了,眼底满是笑意。
徐皓半信半疑:“江尘在美国?”哪来这么巧的事?
江尘在当年和萧牧分开后就再也没出现,徐皓以为他转学了,谁知人家的学籍还好好挂在学校,还获得了不少奖项,毕业居然来美国了?
徐皓那时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当时只觉得离谱,不知该说谁更可怜,但若是凭他看到的,他觉得萧牧更可怜。
萧牧的心房再也不向任何一个人打开,门上挂了无数个锁,锁的钥匙只有一个,徐皓不用猜都知道。
等他硬拉硬拽着人去医院,拿到那张检查单后他差点两眼一黑。
他觉得对方哪哪都不好,萧牧的破胃依旧风韵犹存,右手旧伤一直拖着没养好过,心理疾病居然也缠上他了——抑郁、焦虑症。
徐皓虽然不是他的亲人,但也是好哥们,忍不住把检查单拍他脸上然后怒骂一句:“看你自己干出的好事!”
徐皓看人之后好好的,学习照样学,学分照样拿,奖金照样得,谁知居然背着人偷偷“干大事”。
他的脑瓜子发电机似的突突转,正想着,萧牧说:“他在美国,我刚来不久的学术交流会上。”
“……”你再说一遍什么会?你俩的专业八竿子打得着吗?
与此同时,江尘和刘进正拿着病人的胃部报告,病人的胃上有一颗瘤子,是阳性,胃癌后期。病人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唯一的家属是撑起家庭的儿子,男人焦急地踱着步,嘴里直喃着什么。
江尘很理解家属的心情,但他再这么走下去,江尘快烦死,他扭头朝男人说:“先生,麻烦你冷静下来,我们正在想办法,一定竭力救助病人。”
男人猛停下来,像是冷静了,但下一秒又面部狰狞地看着江尘,“啊,对,要冷静,心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尘皱眉,这个男人令他十分不舒服。
不是外表,而是他整个人。
刘进最终决定先将瘤子摘除,后面采取化疗稳妥一些。
江尘进手术室之前给萧牧发消息让他晚点来接他。
萧牧掐着点在医院楼下等人,他知道江尘肯定没好好吃饭,就亲手做了一份。
纽约21:58。
江尘从大门出来一眼瞧见萧牧,他仍和之前一样,倚在路灯下,只是他的目光从刚开始,就一直跟随着他。
江尘看起来有些疲惫,毕竟手术做了两三个小时,他很想回应一下对方的热情,但他实在太累,上了车就闭眼开始睡觉。
萧牧车开得很稳,速度不快不慢,车开到江尘租房楼下,他侧身看向熟睡的爱人,心中慰藉。
他伸手碰了碰江尘的脸颊,本不想将他叫醒的,但这么睡着对颈部有影响,他柔声道:“小尘,我们到了。”
江尘的眼睫毛很长,颤动如同蝴蝶栖停时叶片的轻微抖动,他无意识喃了喃:“萧牧……”他睁眼,有点懵,“到了?”
萧牧拖着调子笑了笑:“嗯,我送你上去。”
江尘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他预感这是个不好的征兆,他可能要发烧。
到了门口,萧牧正欲离开,江尘却叫住他。
“今天……”江尘眼睛有点模糊,“你就住这儿吧。”
萧牧神情一怔,他觉得自己被幸福撞了个满怀,他上前几步,一把抱住江尘,然后他把人带进屋,顺便把门带上。
……
卧室内,萧牧拥着江尘,嗓音温柔缱绻,他问:“小尘,可以吗?”他轻轻啄了他一下。
不知是不是意识不太清的原因,江尘下意识去附和:“……可以。”
……
江尘躺在床上,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他们在校运动会上第一次遇见,在大雨中互通心意,在他父母的压迫下被迫分开。
如今两人又在一起。
他秉星赴约,不见不回。
他连袂同襟,永不知还。
萧牧在他耳边哑声道:“小尘,我爱你。”
……
江尘第二天醒来时并没有发烧,只是头有些晕,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毫不意外地扯到了某处,疼得他弯腰“嘶”了一声,昨晚的记忆一涌而上,他顿时把脸捂在被子里,耳根通红。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慢悠悠地起床,萧牧很早就起来了,在厨房里做早餐,蛋香幽幽地飘出来。
江尘一副懒懒的样子,走到他身后一把抱住他,双手环着他的腰,下巴一仰放在他肩上,嗓音柔软:“辛苦了,萧、学、长。”
萧牧轻勾嘴角,侧头吻了吻他的脸:“还疼吗?”
江尘咬牙,抬手掐了一把他的后腰:“你还有脸提?”
萧牧太高兴,那一下他只觉得痒,他笑着,江尘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他也绷不住笑了。
这一幕是很稀松平常的,但对他们来说,是对曾经失去的时间的补偿。
江尘早晨一般不会吃太油腻的东西,萧牧煎了两个鸡蛋,三明治,再热了两杯牛奶。
江尘整个人都懒懒的,许是昨晚太累,吃一口便喝一口牛奶,细嚼慢咽。
萧牧:“好吃吗?”
江尘:“和医院阿姨做的差不多。”
萧牧挑眉,盯着他。
江尘抬眸:“你做的,当然好吃。”
萧牧满意了。
照常送人去医院,但萧牧没事要忙,江尘没辙,问他愿不愿意待办公室里,他当然一万个愿意。
江尘正在办公室和某人打情骂俏,护士突然闯进来,“江医生!你……”护士愣了一下,她没看错,刚才两人在亲吻,她猛地转身,但没忘正事:“江医生,昨天那个病人突发性心脏衰竭,刘医生让你过去一趟!”
两人原先愣了一下,听到这句后,江尘先抚了抚萧牧的脸,然后便冷静地和护士离开。
萧牧当然知道什么更重要,便在办公室里等,他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始终坐立不安,心悸感占据大脑。
恐慌,焦虑,低落,麻木。
他踱着步,忽然站住,他早上忘记吃药了。
萧牧瞥了眼右手,他撩起衣袖,腕骨向右肩纵横着一条狰狞的疤——这是追债人的报复。
那晚夜里很黑,他的拳头落在别人身上,他手无寸铁,别人的棍棒落在他身上,把他按在墙上掐着脖子,他们没敢真的拿他怎么样,很快便逃走了。
萧牧躺在地上缓了很久,冬日的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却缓和了他伤口的疼痛。
过了大概有三四个小时,外面突然很吵闹,听声音倒像是有人在医闹,他打了个激灵,匆匆忙忙地出去,他犯病时会一直神志不清,大脑里灌满了浆糊,思想迟顿。
“医生,您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怎么会抢救无效?!”男人揪着刘进的领口,面露悲伤。
刘进:“抱歉,我……已经尽力了,对不起。”
“爸……”男人放开他,直直地往下跪,两手捂住脸开始恸哭,“爸,我对不起你……呜我对不起……”
萧牧刚看到江尘时就是这个情况,他的心安定下来,想要上前,余光瞥过刚刚的男人,却被白光闪了眼,他的心跳有一秒是滞停的——
男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五六寸的刀,面相挣狞地起身,转向江尘:“一定是你们害了我爸,我要你们偿命!!”
谁也没料到男人会掏出刀来,一瞬间都被钉在原地,江尘是背对着他的方向的,刀就要刺到江尘的后背了。
萧牧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跑过去,从侧面一拳砸向男人的脸,男人倒向另一边,下一秒又猛地站住,挥刀乱舞。
围观群众吓得一哄而散,将江尘挤得离扭打的两人越来越远,“萧牧!”
“别过来!”萧牧将男人按在地上,正欲去制住对方双手,右手却突然刺痛,他愣了一秒,让男人抓到了机会,一刀刺向他的腹部。
一下,又一下。
护士疏散着人群,医生们赶来押住了男人。
然后再来扶住萧牧,“快!担架!”
萧牧用手捂着伤口,血快速浸染了衣服,再从指缝间溢出来,滴在地上。
“啪。”
萧牧眨了眨眼,大脑是清晰的,他突然想咳嗽,忍了又忍,口腔中包满了血,他有些脱力,四下看了看,张口想喊人,血便就此流出来。
“……”小尘。
他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萧牧,我不准,我不准你闭眼……”江尘嗓音很哑并且颤抖着,他害怕了,害怕得窒息,当他看到对方似乎无止境地吐血,体温快速下降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人好像要离开他了,不是尘世别离,而是生死相隔。
“求你……求求你了……”
江尘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一直是他治病救人。
这么多年,他等在急救室外,里面是他不能失去的人,是头一次。
红灯一直亮着,他一直等着。
萧牧进了急救室也没晕过去,像是有什么他还没看见,他一定要看见了才能闭眼,头顶的光打下来,照着他的眼睛,他想。
他看见光了。
萧牧是天煞孤星,把身边的人咒了个干净,父母、朋友、爱人。
如今,上天终于看不下去,要把他也带走了。
“萧牧,你还会放弃我么?”
“不会,再也不会。”
……
太阳光透过四叶窗照进来,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床头边趴着一个人,他的手牵着另一人的手,紧紧的。
他们的手包裹着一颗糖。
……
圣诞节,纽约21:59。
江尘手提着两大袋,街道上放了一棵棵圣诞树,树上挂着大大小小礼盒,沿路有彩带条铺路。
手机铃响起,江尘停下,将东西放在地上,来电人是江母。
“妈。”
江母笑了一下:“儿子,圣诞节快乐,在纽约玩得开心吗?”
江尘勾了勾嘴角,想起今早某人抱着他不肯让他走的模样,“圣诞快乐,今天挺好,很开心。”
江母了然,“啊”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小牧,他怎么样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在陪他做右手的复健,可能再过几天就回去。”
江母在时间的蹉跎下慢慢放下对江尘的取向问题,再者,她前几天也知道对方为了保护他儿子进了医院,她又是后怕又是担心。
“这样啊,那……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一声,我让你爸来接你们,我在家里做饭。”
“好。”江尘和她再说了几句便挂断。
江尘哈出一口热气,提着东西回家了。
江尘刚到门口,正准备掏钥匙,门就突然打开,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诶,东西……!”
“没人会偷……”
中国22:00。
萧牧和江尘一路从纽约回来,困得眼皮快睁不开,敷衍吃了几口江母做的饭便溜了。
他们是海边别墅,两人便出门去海边,夜晚的海风吹拂过来,月光照着两人相拥的身影。
萧牧抱着江尘,对他说:“小尘,我爱你。”
江尘莞尔,他说:“我爱你。”
在不同的时空里面,萧牧从纽约21:57到中国22:00的这三分钟,用他的一生来爱江尘。
那一天我们染上了白色发线
携手相望那沧海的变迁
那一天面对你老去的脸
我看到的是你未变的容颜
一草一木一枉然
一悲一喜一红颜①
注:①来自西单女孩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