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既然照顾不是承故友之情,江宴之对宋绘筠的爱呢?
宋黎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
高考临近,她被江宴之逼着专心复习学业,被迫放弃了酒吧和奶茶店的兼职,每天泡在题海里学习。
其实宋黎一向觉得学习这两个字和她本人无关,但每每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出来把她拽到正常同龄人的线上。
就比如她初三中考时的分数刚刚擦过市高的分数线,房东太太借了她一点钱给她填了上去。又比如她三年都在市高吊车尾,但最后高考前夕还是被江宴之拽来好好学习。
她想告诉江宴之这样没用,她三年里为了生计忙于奔波而别人的三年则勤勤恳恳认真学习,别人的目标是上大学以后出国深造好好生活,而她的目标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这样相比就没意思多了。
但江宴之依然觉得高考十分重要,还承诺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带她去海边。
这简直在哄小朋友似的,但宋黎却发现自己真的因为他的话开始好好学习了。
她开始背书,记那些古诗或是听不懂的英语单词,背公式,算那些永远解不开的函数题。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无数次把笔摔在桌子上,大脑被各种知识搅成了一团浆糊。她很困倦,却又逼着自己清醒,写语文试卷的时间好像永远不够,看英语阅读的时候仿佛又在看天书,至于数学更不用提了——发下来是一张白卷,交上去依然是张白卷。
但似乎也是有进步的,那些日日夜夜背过的书和刷过的题,虽然见之甚微,但也在一点一点的变的好起来。
高考那天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是个炽热到令人难忘的夏天。
蝉鸣在树荫下变得更加刺耳,而黏腻的汗水顺着学生的背脊粘在了白色的校服衬衫上。
教室里写字的声音沙沙作响,带着热量的阳光从窗户里照了下来,所有同学都聚精会神的写着题。
“叮叮叮叮叮——”一声极速刺耳的铃声响起,而后一个女声从广播里传了出来,“考试结束,请考生们立即停笔!”
最后一门考试也结束了。宋黎搁下了笔,看着老师一张一张的收卷。她心情不错,甚至算得上有些雀跃——这次的题目不算很深,考的都是她考前压到的题。这么说来让人感觉有些飘了,宋黎打算先把这些忘了,等分数出来再说。
然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学校。夏日的阳光耀眼刺人,宋黎眯了眯眼,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大榕树底下的那个男人。
江宴之。
她也是有人来接的人了。
那天江宴之送给了她一束花,是很漂亮的小雏菊,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璀璨,他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恭喜毕业,小姑娘。”
那束小雏菊也被一起带到了海边——宋黎挑了一朵最美的把它做成了标本,压在透明的塑料壳里当做了书签。
去海边的那天是宋黎的生日。一大早江宴之就同她一起出门——他们先坐公交到汽车站,然后再坐大巴去到隔壁了临沂——一个有壮美大海的地方。
昏沉闷热的大巴里他们紧紧的靠着,宋黎晕车,一路上有些难受,江宴之只得给她开一瓶水小口小口的喂着,然后让她靠在身边睡一会。
“等你再睁开眼,就能看到海了。”江宴之安慰她。
于是宋黎在反胃恶心的难受里竟然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后来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起床了,到临沂了。”
她就真的看见了一片海,在出了车站的时候。
滚滚的热风携夹着属于大海的潮腥味向她扑面而来,把她鼻腔中大巴那股令人晕眩的气味冲的一干二净。风热烈的吹打着宋黎的脸颊手臂,将她乌黑的头发吹的四散飞扬。
宋黎听见不远处车站大巴车行驶时发出的声响,然后她隔着马路向海的方向望去——那是一片沙滩接连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夏日午后的太阳格外耀眼,在湛蓝无垠的苍穹之下,一片波光粼粼的壮阔大海不断翻涌着、拍打着、永不停歇着。有几只海鸟在海面上低低盘旋了一会,叫出了一声长长的鸣叫,然后附身——冲刺——飞向云端。
美丽的夏日。
属于她的夏日。
宋黎跟着江宴之去了民宿,老板很热情,还帮他们搬了行李,推荐了当地的景点和必尝美食。
宋黎兴致勃勃的拉着江宴之跑去沙滩。正是傍晚三四点的天空,云也难得温柔,天际被粉紫色和天蓝色染的煞是漂亮,连接着一望无垠的碧蓝海面,显出一派别样的壮美。
宋黎脱下了鞋子,赤脚踩在细沙上,沙子细软而海浪温柔,她走在海岸线上,然后回头去看江宴之:“江宴之!大海好美!”
江宴之一身白色t恤被海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站在不远处淡笑着看着宋黎,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像面前走着的是此生最爱的人,而他深情的望着她。
深情。
宋黎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了这样的目光,在那本《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里,在那张他们几个大学同学的旧照片里。
那隔着一张照片就能涌出爱慕和遗憾的情愫,那么正在看着她的江宴之,眼里的那股深情,究竟在看着谁呢?
宋黎突然的恨了、怨了,又或者是海风太强烈沙子太硌脚,她好像想通了——
——我爱上了我母亲的旧情人。
但顾不上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边上一扔,就这么——直愣愣的向江宴之跑去。
如果你没有看向我——如果江宴之爱宋绘筠——如果——
她什么都没有想好,却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随便吧,她想。
无所谓了。
谁都别好过吧。
江宴之还对着她笑,还想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却被宋黎轻轻打断:“江宴之,我成年了。”
“所以呢?”
所以她吻了上去。
猎猎的海风大肆的吹着,宋黎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风里碎掉,然后随着风,被吹进大海里,消失在了天际。
以后应该没有人再在深夜的酒吧救她于水火之中了,也没有人在校门口的奶茶店接她回家了,没有人把她带去医院还沉着张脸怪她不照顾好自己,没有人站在她身边说替她讨回公道了。
她为她的夏天偷了一个吻,代价就是失去他。
“我把我的夏天卖给你,从此我就自由了。”宋黎看着裴缇,清冷又决绝。
裴缇笑眯眯的朝她额头上一点,一团小小的荧光从她身上飞出来。而宋黎,则起身告别。
“好耀眼的夏天。”裴缇细细打量着这团小小的荧光,转身撩起帘布进了隔间。
隔间里,坐着一个男人。
矜贵的、清冷的,英俊的、肃穆的,让人想起夏日凉夜里月下松涛或仅是那抹清泠泠的月光。
江宴之。
“你要的夏天,”裴缇把光点装进了玻璃瓶里,笑着开口,“这既然是商店,那么应该明码标价,你想要这个,那应该要拿什么支付呢?”她打量了一下江宴之,“那些你缄口不言的往事,如何?”
缄口不言的往事?
像是那张被夹在《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里的同学旧照?
他该如何开口才能说明——像那本书的女主人公一样,宋黎的母亲宋绘筠实际上是一位爱上他女性朋友的同性恋者?
他又该如何说明,他其实没有爱过她母亲,来找她,不过是那位好友的临终嘱托?
如果真的有旧情人——如果真的算的上情人——
那么也应该是她的。
宋黎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