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均衡者,不动私欲。”苦说言道。
“去他妈的均衡!滚开!”戒想怒吼。但师父和慎的淡漠使他心里的委屈盖过了怒火。身体在呜咽中瘫软下来,他激动地想哭,喉咙在颤动着,说不出话。此刻“金魔”又在怎么想呢,他跪坐在三人身旁,作为重要的参演者观赏着师徒三人间的滑稽桥段,说不定又在为其中的精妙冲突而感到兴奋。
戒绕过慎和苦说,看到“金魔”的眼睛,那眼睛熠熠生辉,好像迫切地想要讲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将世界作为画板,将自己作为唯一画笔的疯狂艺术家穷尽了自己的生命,让挑剔的评论家成为了除了自己以外第一个真正地理解了自己的人,于是评论家也执着地为贯彻个人风格而疯狂到生命的终点。
戒在委屈和愤怒中冷静下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似乎早已预言了这样的场景。均衡教派和自己的冲突从来没有改变过,但他的清醒思维塑造了一个谎言,让他以为只要自己还是慎的弟弟,还是师父的徒弟,无可挽回的分歧就不会出现,三人可以像演员一样,在惨痛的真相和美丽的幻觉间舞动。今天,或许是这场戏的尾声,一个所有人都曾预料到,但却不想面对的庸俗结局。
他记得在他刚刚被苦说收留的时候,就困惑于均衡教派的教义。
“万事为均衡而可为,不为均衡而不可为也。”清晨的竹林里,苦说在给慎和戒两个人教授均衡经文。戒假装听得十分认真,但从来没有把这些东西当一回事。庙堂里不知道什么小虫子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呼唤着他,均衡教派外院香客的祈福颂歌在呼唤着他,一里地外的城镇中庆典的欢闹声在呼唤着他,那是自由而又诱人的生活。但同时,他也总会用余光打量旁边像石雕一样的慎,然后学着他的模样调整坐姿,防止被苦说师父发现自己没有用心。实际上,戒并不是非常担心被苦说发现自己走神。每次苦说在布道时,总会显示出不加掩饰的散漫。戒想象过,如果苦说去听梅目大师讲的经,肯定要被杖责的。在他离开时,他又一次认真地看向苦说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着祝福和不舍,他突然觉得,或许苦说和自己一样不懂,只是早已走不掉了。
当戒在接受了多年的忍者训练后,他也知道了,自己或者任何年幼子弟在听经时走神,都会被轻而易举地发现。但苦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或许正是苦说的不在意,才让他在这样美好的假象中幸福地成长。戒在努力假装自己是均衡的坚定使者,他觉得,自己只要温顺地融入均衡教派,三人的美好回忆就能成为永恒。
然而,随着他的长大,他的世界也变大了。从前可以轻易忽略的经文变得刺耳。“万事为均衡而可为,不为均衡而不可为也。”那时候的戒和慎跪在庙堂前的台阶上,为打破规则而接受梅目大师的处罚。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帮助一个醉酒的鳏夫赶跑野狼而受罚。他幻想着质问苦说以及各位大师均衡的教义,最终却没有付诸行动。戒开始骗自己:总有一天,自己能理解的。
于是这段持续了一个青春期的欺骗在今天走到了尽头。
戒慢慢向后退去,慎顺势松开了戒的拳头。苦说身体前倾,右腿微微上抬,右脚却没有离开地面。
当慎和苦说的身影与夜空的黑融为一体时,戒感觉到自己好像要出门闯荡的孩子,兄长和父亲内心虽有千万分嘱托与不舍却又无言相告,只能用目光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天空只剩下一丝丝微弱的光,正如他们相遇的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