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泻而下,如无数的鞭声哗哗捶打着大地,连檐头铁马,都发出惶乱的悲鸣般的声音。
姐姐乌黑如云的长发披散着,鬓边的几抹蘸着黏腻的汗水贴在脸上,衬出她气血散尽后雪白的面庞。她的目光已经开始发直了,她身上的素白寝衣浸透了猩红的血,那样浓重的血腥气,不仅宣告了她腹中孩子的死亡,更预示了她不可逆转的生命。
我伏跪在她床前,一脸哀戚,看着她最后一次伏在胤禛怀里。
姐姐伏在胤禛膝上,气息奄奄:“我命薄,无法与四郎白首偕老,连咱们的孩子也不能保住。我唯有宜修一个妹妹,请四郎日后无论如何善待于她,不要废弃她!”
我心头一震,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片刻的感动从心的最底处蔓延出来。这么些年,她虽然以她的光彩将我遮蔽得黯然如尘芥,可是她,也是对我好的。
这样一想,我心底难免生出了几分愧疚,我迟疑地伸出手,握住她冰凉而潮湿的手。
胤禛捂住她的嘴,眼泪落下:“宛宛,爷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爷许过你,要与你白头相守,不离不弃。”
外头的雨声那样大,姐姐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微微张合着,眼睛直直地勾着我,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忽然读懂了她无声的喃喃,她居然是在说——对不住。
她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握紧我的手骤然失却了力气。屋外的恸哭声激烈地响起,胤禛亦痛哭流涕。我怔在原地,唯有泪珠自觉地不断落下,滚烫着我的皮肤。
她居然,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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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旬转瞬而矣,宜修惦念着姨娘病体,可她如今尚且年幼,又是人单势薄,整日不过内院活动一二,任那再多心思也是徒劳。
近来阿玛偏宠新妾崔氏,觉罗氏自顾不暇,也无什法子暗暗为难宜修,却是予了宜修可趁之机。
她自会药理,前几日半是装模样似的为姨娘把了脉,虽伤及根里,但不至索命去。
现今不论前世死因如何,当务之急是为姨娘调理好身子,只盼熬过那生死一遭。
可她如今尚是不受宠的庶女,哪儿来多余的银钱去药房抓药?
平日里大房那儿斤斤计算每一两,就是药材也由觉罗氏的贴身婆子把控好送来,多一钱没有,少一钱不曾。
她一介内宅女儿,想买药材为母煎熬养身,简直如登天般难。
剪秋今儿十岁,很机灵,可年岁不足、历经太少,未有前世沉稳熟络性子,堪堪打听到几则闲讯已是极好。她身边的其他人手皆是觉罗氏管着,不可用。
思来想去,竟只能寻到柔则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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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成也于柔则,败也于柔则。
若没有姐姐,她坐不稳、保不住皇后之位,若没有姐姐,她的弘晖也不会死,她会是胤禛堂堂正正的嫡福晋。
姐姐啊姐姐,是她乌拉那拉宜修前世、今生挥散不去的梦。
从前未嫁时,除了亲生姨娘,府里只有那纯良柔善的姐姐待她好。
她感激柔则,爱重柔则,可她最亲近之人却赋她最承重一击。
她永生永世也记得胤禛是如何情深义重的娶柔则为妻;记得大雨滂沱的夜,她的孩子死了,姐姐的孩子来了。
此后多年,风霜雨雪,春去秋来,她血淋淋的心口永永远远的刻印着那薄情天子的一字一句:“老天爷知道你没了孩子,可是宛宛有了身孕,她的孩子,也会是你的孩子。”
柔则临终前那句“对不住” ,杀死她此生最后的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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遑论前世恩怨未了,自个儿又作何想,柔则天性愚善,如今能救姨娘的,也只有她。宜修遂遣人去递了话,明日前去柔则屋里与其一叙。
身初深宫,多年浸润,从前府宅事已不记得大半,幸而这两旬遮掩得当,宜修只照外说身子不爽利,私下里细细打听回忆着,果真没叫人发现端倪、瞧出二格格换了个“芯子”。
柔则亦是不疑有他,如往常般瞒着觉罗氏应下,明日戌时后院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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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戌时一至,宜修避开巡逻的侍从们,走小路轻悄绕进柔则居所后院。
银光倾泻,佳人立于檐下、廊里,如新月清辉,若花树堆雪。
不待贴身小鬟提灯引路,少女步履轻快如燕朝来。她眉目含笑,似美玉莹光,低声温语道:“小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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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一颤,两世再相见。